杨千叶一念及此,啼笑皆非,急忙一掀后窗帘儿,想再跃身出去。夜色中劲风袭面,杨千叶心中一凛,下意识地缩头一躲。
“笃!笃!”
两根利箭正钉在后厢板上,她方才若未躲,也不会射中她。但利箭距脸庞不过半尺,吓也吓出一身香汗。
如此一来,杨千叶可不敢再冒险越出了,箭矢之利,就算光天化日下也是不易躲避的,何况夜色朦胧。
任怨自得知诈城的人是李鱼,登时欣喜若狂,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
李鱼用的是诈城计,任怨那里并未接到都督府打招呼,情知不可能有什么秘密军务,纵然有,也没道理派李鱼这样不相干的人……
两个人斗了这许多回合,他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却屡屡败阵,被李鱼折磨,眼下终于有了机会报仇,如何还肯放过?
“追!射箭!不要放过他!谁抓到李鱼,赏百金!”
任怨一边策马扬鞭,一边兴奋地大呼,只想抓到李鱼,把他好好养在府中,一天剁他三两肉,烹熟了下酒吃,方解心头之恨。
李鱼只余一头骡子,拖着大车再行不远,力气已然不足。不要说这只是一头骡子,就算是一匹战马,如此全力疾驰,也难持久。
眼见车缓下来,又已远离母亲和吉祥藏身处,李鱼心道:“差不多了,可以弃车登山了!”
骡车绕过一个山弯,李鱼奋力一勒缰绳,停住了那骡子,往车下一跳,撒腿就跑。
杨千叶从没坐过这样的车,这骡车一路驰来,与以前乘座的四平八稳的牛车大不相同,她坐在车厢里,又不比李鱼坐在车头驾驶平稳些,真是颠了个七荤八素,等车停下,眼前金星乱冒,半晌醒不过神儿来。
等她清醒过来,李鱼已经手脚并用,爬上了半山坡。这时候,任怨率领大队人马已经杀到,一见一辆骡车停在原地,无人驾车。任怨登时大喝:“他逃了,走不远,给我找!”
此时李鱼堪堪穿过一片林子,经过一片没有草木的岩石群,一个士卒眼尖,一眼看到,指着山上道:“他上山了!在那里!”
说着,就有士兵摘弓搭箭向山上射去,但只一刹那,李鱼就跟一头灵活的狍子似的,又一头钻进了树林。
任怨匆匆下马,气势汹汹地拿马鞭往山上一指,大喝道:“给我追!抓活的!”
马上就有一群侍卫跃下马来,向山上冲。任怨一瞧那车,虽然想着李鱼既然逃上山了,他娘和吉祥应该也已上山,但心中仍存着一丝幻想,一指车厢,喝道:“给我搜!”
车厢中,杨千叶正想伺机逃脱,一听任怨这话,情知无法藏身,当即一咬牙,倏地穿后窗而出,利剑如风,刺向任怨。任怨大惊失色,万万没有料到车厢中不但还有人,而且居然会武功。
任怨大叫:“有刺客!”下意识地伸手一抓,抓住一个士兵,就往自己身前挡去。
旁边的侍卫也闻风而动,刀枪剑戟纷纷向杨千叶刺来。
杨千叶倒不想恋战,剑花缭绕,只听“啊!”地一声惨叫,杨千叶也不管刺中了谁,一沾即走,八步赶蝉窜进丛林,向山上冲去。
快要爬到矮山顶上的李鱼听到一声惨叫,扭头向山下看了一眼,人影幢幢,火把处处,也不明其所以,还以为有人被骡子踢了,心中大感快意,当下也不耽慢,拿出吃奶的劲儿,继续向上逃去。
任怨紧紧捂着耳朵,痛得跺地大喊:“杀了他!给我杀了李鱼,宰了他所有的人!啊~~~痛煞老夫了!”
他的手虽紧紧捂着耳朵,可鲜血还是从指缝间汩汩流出。
一个侍卫打着火把猫腰一寻摸,献宝儿似的捡起一只耳朵:“大人,您的耳朵!”
任怨一脚蹬在他的小腹上,把这拍马屁拍中了马腿的混蛋踹了出去,指着山上,声嘶力竭地道:“给我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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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李鱼也不知道翻过了几座山,也不知此时身在何方,只是看太阳升起的方向,还能辩别得出东南西北罢了。
李鱼只觉双脚似灌了铅一般沉重,回头看看,已经不见追兵的影子,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紧接着整个人都倒在柔软的草地上,四仰八叉,摊开手脚,呼呼地喘着粗气。
阳光刺眼,李鱼却连遮一下的念头都没有,整个人懒洋洋地瘫在那里,嗅着带着草香气,活着的感觉……真好啊!
李元则着人抬着偌大一张胡床出门,真奔郊外滴翠台。他怕痛,士兵们不敢走得太快,如此一来,只能龟步行,一旅将士轮流抬床,等到天光大亮,才赶到滴翠台。
李元则迫不及待地打了士兵们离开,把王府长史唤来,密密嘱咐一番。那长史便领命而去,大约半个时辰,一辆清油车疾驰而入,进了滴翠台,从车上扶下一个眼睛上绑了黑布的老人。
长史亲手帮老人提着药箱,着人搀着那老郎中,进了李元则的卧室,李元则躺在榻上,帷帐放下只露出下体,其他人等也都或蒙面或更衣,掩饰了一切可以暴露身份的东西,这才给那老郎中解开绑眼带。
这老郎中行了一辈子医,稀奇古怪的事儿也见过许多,倒也没有太慌。先前见他们行踪诡秘,便猜想是某个大人物患了见不得人的疾病,此时听长史说明缘由,便了然的点点头,小心地替李元则褪了裤子。
一眼望去,饶是一辈子见多识广的老郎中,也是吓了一跳:这什么东西?紫红紫红,饱满挺胀,难不成这人胯下长了只“昆仑瓜”?(昆仑瓜,即茄子)。定睛再看,老郎中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李元则横躺榻上,隔着帷幔,带着哭音儿道:“本……咱的伤势怎么样?先生若有办法医治,必有重金奉上!”
老郎中仔细观察了半晌,摆弄一番,长长地叹了口气:“足下这肾囊已经碎了,只能动刀取出,别无他法!”
李元则其实也知道只有这个结果,只是犹抱着一丝幻想,听到这里,真有生不如死之感。沉默半晌,才哽咽道:“我明白!那……就请先生动手吧。”
老郎中看着那“昆仑紫瓜”般肿胀挺立的物事,苦笑一声道:“若是足下早些延医诊治,贤囊虽要摘除,这‘雀儿’却还可以保留。奈何淤血堵塞太久,如今已然坏死,再不得复原,也只能……一并除了。”
李元则大惊:竟连站着撒尿都成了奢望?肾囊摘了,这雀雀再切了,那可不就跟阉人一般无二?
李元则颤声道:“雀……雀儿也不得保留了?”
老郎中摇头叹息:“拖得太久了,便是扁鹊、华陀再世,也没得救了,只能去势,才可保全性命。”
李元则二话不说,双眼一翻,就此晕了过去。
史载:荆王李元则无子,后过继其他王爷的儿子以继血统。但其中缘由却语焉不详。殊不知,一切缘由,尽在今日。
山上,李鱼躺在柔软的草甸子上,足足歇了小半个时辰,才觉精力体力渐渐恢复,只是口渴难忍。耳听得隐隐有泉水潺潺,料想附近当有山泉,挣扎起来,正想去觅点水喝,可他刚刚站起,便僵在了那里。
草地边上,一株山茶,开得正艳。
虽是富贵姿,而非妖冶容。岁寒无后凋,亦自当春风。
杨千叶一手扶膝,一手拄剑,站在那山茶树前,恰似枝头一朵俏美的茶花,只是她的一双眸子,却正冷冷地盯着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