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少年困惑犹豫时，一地的卤味蘸酱拼盘正慢慢还原着叶北的人身。

少年一扭头，显然观察到了叶北的灵体，见他耳尖微微颤动，像是在聆听阴间的风吹草动，手中两剑入棺，棺盖也跟着合上。

他面带困顿累极之色，仿佛刚才所用的超凡力量消耗极大，换了金刚伞棍，戳着穷奇的脊梁骨，防备着眼中鲜红的古怪猫形凶灵。

“好强的灵力……”少年脑中闪过一道惊雷：“啊！这东西！不是穷奇吗？”

叶北的灵体之身在一旁捂脸苦笑。

“谢天谢地他终于开窍了。这些只会砍人的武装组真的不考虑搭个搞情报一块出任务吗？我总感觉这么玩下去我会被天枢堂口的兄弟们挨个剁一遍……以后苏星辰下楼买包烟都能遇见十个八个杀过我的人。”

“难道说……”武鸣的呼吸急促，发现了盲点，“这奇异的肉身……是天机新收来的探员？”

“您可真是冰雪聪明！”叶北给这小哥哥鼓着掌。

武鸣又收了金刚伞，等叶北的肉身复原，身上的衣服已经不剩一件了。

地上的“尸首”手指颤了两下，叶北回到尸身时连忙坐起身来，神色如常和这同行打着招呼。

“醒过来了！果真和情报科的资料一样，我记得你叫叶北对吧！”武鸣问。

“对，老哥，你这什么情况？”叶北对武鸣身上的怪异之处抱有好奇之心。

——这小哥为啥蒙着眼？背着一口满是凶器的棺材又是为何？这些不提，他看不见东西，反倒是能看见鬼，难道天枢没想过凡物会伤害到他嘛？

武鸣挠着后脑勺，蛮不好意思的。

“我把你认成山魈了，说起来，我在林子里收拾了三只，收到的风声说，一共有七只，你见过剩下的吗？”

叶北：“收拾了。”

武鸣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叶北站起身来，皮肤上碎衣料纷纷落地，他身无片缕，去厨房把胖伙夫尸体上的围裙给扒了下来，套在身上。

回过神来，叶北看见武鸣蹲在电梯口，对穷奇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喂，你叫武鸣？我看你胸牌上写着呢！”叶北问。

“是的，我叫武鸣，是老师给的名字。”武鸣头也不回，聚精会神地盯着穷奇的猫身，不时用金刚伞戳着大猫的肚子。“大哥，这凶兽近日来可有异常？”

叶北琢磨一会，答，“最近它生活作息越来越奇怪，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最喜欢的食物变成了炸鸡桶和可乐，晚上喜欢熬夜，占着我的电脑看新闻，兽医都说它很不正常。”

“呃……我是问，它是否还能用法术。”武鸣尴尬地接了叶北的话茬。

“没见过。”叶北如实答，“它在我身边时很乖，遇见陌生人都很少说话，我一直都觉得它得了抑郁症，每次想让它和隔壁的小朋友多玩儿一会都不行。”

“那就好……”武鸣也不知这奇怪的大哥哥在想什么，他抱起穷奇，交给了叶北。“大哥哥，它是邪物，若跟着你一辈子，你真的会很辛苦，我在这里代天枢向你表达敬意。你是人类的英雄。”

叶北见此情此景，接过穷奇时，难免会有种使命感，这种使命感让他想起了高中时代时，和游戏伙伴们一同奋斗的日子。

“你也是艾泽拉斯的英雄，伊利达雷大领主……”

武鸣半天没说话。

“好了！”叶北率先打破僵局，“外边怎么办？武哥？”

“哦……我应该比叶先生要小……”武鸣受了奉承还不怎么能接受的样子，心虚道：“外边的事情，会交给【巨门】来处理。”

紫微十四星曜中，巨门星主口舌——是天枢下的官方战略忽悠局。

“那阁下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叶北问。

武鸣不假思索地答道：“天生的。”

叶北刚想开口，看见武哥哥嘴角微垂，仿佛随时能哭出来的样子，这面容正派能去当北斗神拳幼年男主角的人，却好像让人戳中了伤心事，心中料定此事不可多问。

他决定换个角度。

“天枢就没给你配个助手？”

见叶北不再追问过多细节，武鸣像是松了一口气，他掀开蘑菇头耳侧的盖发，露出耳垂下的电子设备接口，“总署给我装了一对电子义眼，上一次任务结束时，它没电了，刚好接到天机的救援通告，我就第一时间赶过来了。”

叶北拍了拍武鸣的肩。

“辛苦了。”

两人来到酒店花园前，叶北给栏杆上挂着的老哥合上双眼。

武鸣察觉到了叶北的动作，却看不见叶北所为。

“怎么了，叶大哥？”

叶北内心很不是滋味……说实在的，几十分钟前，他要是没把这老哥扔下楼，也许这老哥够走运的话不会死。

“没什么……”他将尸首放了下来，掏出尸身上的钱包，记下身份证信息，又把钱包塞了回去。

叶北找了个地方蹲下，从山腰往外看，天空一片晴。

他怀里抱着猫主子，抽着烟，脑子很乱。

“武哥，接下来你得去充电对吧？”

就像是为了给自己找个话题，找一处暂时的避风港。

“对……叶大哥，你能不能别叫我哥了。你可以叫我小鸣。”武鸣跟着叶北蹲下，扯着叶北的围裙：“叶大哥如果有地方休息，我想借宿一宿，我身后的棺材用得太多，身体吃不消了，茹云山的任务文件我让天机的大姐姐念给我听的，若是山脚下的灵庙还有古怪，明天中元节，我会再来一次，叶大哥就管好你阴阳师要管的衡阴市吧。”

“行，上车，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好好休息休息。”叶北要带武鸣回出租屋。

一路上城际高速处于戒严状态，路上不时有消防和特警队的车辆驶过，交警维持着道路秩序，在给救护车开路。

叶北也被拦下一次，交警小哥看见叶北这一套染了血的裸体围裙和见了鬼似的，连忙喊来了协警。

见协警小哥朝叶北鬼鬼祟祟出示了天枢总署【巨门】分局的证件，叶北同他好好互相敬了个礼，这才放行。

回到出租屋时天蒙蒙亮，叶北是伥鬼之身，完全睡不着，武鸣进了门，放下棺材和腿上的负重沙袋，叶北摸着他的肩膀领着这小哥送去浴室，让他好好洗了个澡。

在武鸣洗澡时，叶北坐在沙发上，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一幕幕。

他下楼去超市买了几瓶酒，回到家时，地上落了几包给穷奇准备的零食，桌椅也碰歪了。听卧室里传来武鸣小哥的鼾声，看来他真是累坏了。

再看门板上，用马克笔留的字迹。

【叶大哥，我困极，先睡了，若天枢来了信，请告诉他们我明天会回大兴安岭去述职充电，打翻了你的东西，对不起！还有这字迹，我醒来时会好好擦掉的。谢谢！】

“真是个好孩子呀。”

叶北踢了踢脚边的穷奇。

“比你乖多了。”

他坐回沙发旁，往茶几上摆了两个大碗，割开手腕，用手指沾着血，写下在酒店花园栏杆上那老哥的名字。

“哥……你要是听得到，就应一句。”

没有人回应他，山魈所害之人都叫黑白无常收去，一个不留。

叶北知道，这账他还不上了。

内心郁郁不快，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他过不去自己这一关，忘忧茶倒进酒里，让他一口喝了个干净。

“对不起……对不起……”

叶北从沙发下边掏出来五万余元，还有一张银行卡，卡里还有三十一万元，是周圆打给他的。

他不知道该如何做，仿佛一时失了方向，看着手中的钱财，却什么都买不到的感觉。

“叶大哥……”武鸣扒开门，像是听见了异动，穿着一身小熊睡衣，是叶北的东西，不怎么合身。

“啊……”叶北偏过头去，才发觉对方是个瞎子，有什么好躲的。

“叶大哥的精神不对劲。”武鸣摘了黑布眼罩，他的两只义眼无神，却透着一种单纯天真的意味。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武鸣轻声细语道：“叶大哥，我也经历过很多不堪回首的事，叶大哥讲的很多话我都听不懂，我想是因为我笨，但我后来仔细想想，好像都是很开心的事情。”

“所以……”

“叶大哥，你应该是个很开朗的人。”

“请你开心起来吧，我见过你的灵体，它充满了匪夷所思的生命力，情感是我们对付妖魔最强大的武器。”

这小家伙态度认真得可爱。

“回去睡觉，白天还有活干。”叶北说。

武鸣点点头，回了房。

叶北端起敬给死者的那一碗。

“这下算我欠你的，老哥！”

“下辈子连本带利还给你！你要怎么杀我，选个你痛快的方式。”

一口干完，呛得他眼泪直流，心头的阴云也散了大半。

“所以就先不给你打钱了……”

他收起桌上的现金和银行卡，表情有几分自嘲的笑。

试着开心起来!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你可快点长大呀，老哥，见着我一定要认出来，现在这副身体，我一个人死成一桌满汉全席都没问题。”

烈酒淌过喉，落在胃袋里的感觉火辣辣的。

“现在通货膨胀那么严重，你可要抓紧时间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长大，要是你来晚了，说不定我就会赖账啦。”

百叶窗透出点点阳光，洒在他伥鬼惨白的皮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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