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不到五分钟就有一辆金黄色的长城汽车停在了刘明治和袁媛的面前。扫描完人脸识别后车门自动打开,一路载着这对小情侣来到西大街的尽头,在一个名叫“人民公社”的饭馆门前停下来。
饭馆不大,里面的布置却别有洞天。小桥、流水、石榴树,墙上挂着开国的十大元帅和十大将军的相片,窗帘是苏联红军的军旗,目光所致到处都是“大海航行靠舵手”、“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到底是你们的”这样的革命标语。店主把几段只有爷爷奶奶才记得的激情岁月拼接在一起却丝毫不让人觉得突兀,大堂里坐着的顾客却是什么年龄段的都有。
人工智能兴起之后,绝大多数的传统行业都开始了连续不断的裁员,公司白领如潮水般的被从写字楼里赶出来。像流水线工人、服装设计师、司机、软件工程师这些工种在短短的几年之中已经成为历史名词。
手机上安装的作家软件可以根据你的口味在几分钟内创作出上百万字感人的小说;写一篇催人泪下的高质量情书更是连一秒钟都不到。但是问题是女神们的阅读速度却没有得到相应的提升。小伙子们手机里存储的情书可以像美国大兵弹匣里的子弹一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是漂亮女生的手机里却装上了短信筛选软件,把那些带有肉麻词条的信息连同垃圾短信一起过滤掉了。
人工智能在疾病的诊断、法律条文的理解、公司财务运算、金融量化投资判断等方面的能力都已经远远超过了人类的大脑。人类利用理性,如同雄鹿使用尖角,狮子捕捉猎物,只是在关键时刻用一下而已。我们大部分行为都是依靠上万年进化而来的直觉、情绪、惯性和从众。在经历了随机、双盲、大样本和多中心的对照实验后,冷酷而理性的人工智能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了人类智能。
但是让电脑软件开药方、报税、管钱甚至审判人类还是在法律层面不能被人大代表们接受,所以像法官、医生、注册会计师、投资经理这些工作暂时被保留下来,但是谁也说不准哪一次法律条文的变动就会把他们这些人轻易的扫入到失业大军当中。
80后和90后这两代人可谓命途多舛,身为独生子女的他们除了要供养双方的两代老人、自己的两个孩子之外大多都还背负着高额的房贷甚至信用卡利息,如今才到四十岁又迎头被人工智能轻易打败,在科技革命的洪流之中完全失去了存在感。
在经济窘迫的的条件下,穷人更难以保持足够的意志力完成学习、工作和其它改善处境所需要的自我进步。更奢谈建立好的生活习惯,抵御物质世界的诱惑。于是80后和90后成群结队地沦落为这个时代的“无用阶级”,这听起来真像是个黑色幽默。虽然政府已经设立了“人生再规划委员会”“下岗青年心理建设局”等机构负责善后,但是他们从义务教育阶段到博士生毕业所建立起来的整个知识体系已经完全失去了用武之地。
在00后和10后的年轻人看来,80后和90后仍然是在上个世纪出生,在本世纪被淘汰掉的一批人。他们除了会赶在双十一促销期间到购物网站大规模剁手,充当低质廉价商品的买家之外,几乎已经对这个时代毫无用处。因为无法在社会和事业中找到生命的价值,80后和90后只能整天与50后、60后们一起泡在这种充满青春蒙太奇的饭店酒馆中消磨岁月。
袁勇带着儿子袁坤坐在饭馆最里面的一桌。桌子是两个树桩拼起来的,座位是挂在葡萄藤上的秋千。见两人走过来,袁勇赶忙起身招呼:“诶呀呀,小伙子果真一表人才、气度不凡。怪不得组织部杨部长都说你年轻有为,听说还是工程院钱院士的高足?”
刘明治愣了半秒:“二叔果然消息灵通,我和袁媛昨天傍晚才认识,今天上午您就把我的档案给查全了,手眼通天啊。不过您还是谬赞了,我只不过在钱院士手下当小工,画过几天图纸而已。”
落座之后,刘明治仔细端详着袁二叔,刚才只是听着声音像郭德纲,坐下后才发现原来他的神情和长相也很像郭德纲。坐在旁边的袁坤穿着承德一中的校服,把一张膜状显示屏铺在餐桌上做卷子。头也没抬地问袁勇:“爸爸,老师让我们写一篇文章,题目是——我们为什么要爱国。这种天经地义的议论文反倒不好写了。”
袁勇答道:“如果就题论题确实可以写的东西不多,但是如果把时间和空间的尺度放大一些就肯定不缺题材了。比如跟其他的文明相比,当别的国家还在搞奴隶制、还在用人殉祭天的时候,我们中国人已经懂得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当欧洲教会还在横征暴敛卖赎罪券的时候,我们的帝王将相已经把轻徭薄赋与民生息作为自己的执政追求;当列强们大开杀戒肆意扩张的时候,我们民族与人为善的行事风格已经传承了两千多年;我们这个国家,从基因里就厌弃那种朱门酒肉臭的生活做派,天生就有一种推行仁政的情怀。就比如我们政府一直以来共同富裕的追求和不断加码的扶贫政策以及后来的心灵抚慰政策,这些既是社会的进步也是历史的传承。我们这个国家无论多么强盛,也不曾以强凌弱;无论多么羸弱,也不曾抛弃过自己的人民。也只有这种以美德治国几千年的国家才值得我们去留恋、去热爱。”
刘明治轻轻的鼓起掌来:“看到二叔您下海多年还能有这么正的三观,我们这些作晚辈的就放心了。”
袁勇笑道:“这话说的,当年我的很多老伙计们远渡重洋出国留学,这些年不也都陆陆续续回来报效祖国了。我们为什么爱这个国家,因为无论我们走多远,心却永远想着这里。”
刘明治端起酒杯:“我哥常对我说,当年找您看过病的患者都知道二叔言出必行不说空话,我代表一直崇拜您的大哥敬您一杯”。两人越说越投机,不知不觉中一瓶57度的山庄老酒见了底。
正当酒酣耳热之际,袁媛趁酒店的驻唱歌手唱完一曲,独自来到台上接过话筒唱了起来。
梦回,十个太阳照大地;
梦回,大树缠满纱布岩石爬满鱼;
梦回,河流盛满奶和蜜;
梦回,天空中坠落下流血的机器。
故国神游,两鬓的白发常恨自己太多情;
烟消云散,历史深处总有说不尽的秘密;
阳光之下,每一滴泪珠都有相似的昨天;
理想不灭,虽然梦醒时清楚自己终将白骨成灰……
舞台上没有绚烂闪耀的灯光,只有两盏暖灯照向歌手,袁媛的一双眼睛像两滴墨汁洇透在宣纸上,富有水韵般的美感。刘明治托腮望着袁媛出神。正在这时两名身材挺拔的年轻军官来到桌前,把一张纸条递到他面前。
刘明治逐字逐句看了好一会儿,一双小眼睛转了又转,最后把纸条揣进口袋,“二叔,我有点公事要办,现在就得走。再次感谢您的盛情款待,下回我请您喝板城烧锅。”刘明治起身跟袁勇握手道别。袁勇笑道:“下回也许就该喝你们俩的喜酒了”。
刘明治喜笑颜开:“谢谢二叔成全”。然后回头对舞台上的袁媛说:“亲爱的,想去北京玩儿两天吗?”袁媛跳下舞台搂住刘明治的胳膊,“明治哥哥,只要能陪着你,去哪里玩儿我都愿意”。一溜烟儿的功夫,那辆挂着以“军A”打头的白底车牌的轿车就消失在承德郊外的莽莽群山之中。
夜幕深沉,刘明邦把莱卡显微镜从外科手术室推回到眼科手术室。为了协助外科处理全身复合伤的病人,刘明邦从中午到现在一直忙了8个小时才把两个眼球破裂伤手术做完。中午都没来得及吃饭,这会儿他真的是饥寒交迫感觉身体被掏空。坐在眼科手术室楼道里刚缓了一口气,刘明邦发现物镜圈上有一滴血迹,只好先把显微镜推进设备清洗间。
在水桶里放上含氯消毒片、戴橡胶手套、蘸纱布,刘明邦蹲在地上正准备擦洗的时候被物镜里成像出来的景象惊呆了。天鹅座、天鹰座、琴雷座……稍微挪动一下手柄,朝向窗外的目镜就会自动调焦,短暂模糊之后就会呈现出另一片清晰的星图,如果把目镜对准月亮,连环形山脉的每一块石头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刘明邦怔怔的坐在地上足足有半个小时,神情恍惚,感觉就像做梦一样。他突然从地上站起来,仿佛想起了什么,踉踉跄跄地冲进了主任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