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好的茶汤一定没少费功夫吧?”刘明邦边喝茶边问妹妹:“中国的茶道到了元朝就已经完全被湮灭了。从那以后,中国人在家里用茶叶泡水也就完全没有了道的成分。你去茶道班学的那些茶道和茶文化,以及诸多扭捏的姿态、新奇的说法,完全是近三十年一些文化骗子和无良奸商向壁捏造、故弄玄虚的胡扯。”
刘明仪不服劲地争辩道:“新发明的茶道也未必就不好,现在高端文化圈经常相约一起品茶、悟道、修心。”
刘明邦又享受一般地喝了一大口。“拉倒吧,我手里的这碗茶饱含着前人无穷的道理和智慧,这一口下去才是真正的茶道,但是你不一定会品。你们老师所谓沤了若干年的一个普洱茶饼子价值上百万的宣传简直就形同欺诈,你数数你身边有多少人交了智商税了。”
王莽还在堂屋里睡回笼觉,巨大的呼噜声把房梁上的灰都给震下来了。吕布坐在王莽的床前候着。刘明邦喝完一大碗茶汤,端着海碗到厨房找貂蝉又盛了一碗。出来时在厨房门口遇到那一匹浑身上下胭脂色,没有一根杂毛的高头大马。刘明邦回头问貂蝉:“貂蝉嫂子,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赤兔马?”
貂蝉点点头。刘明邦接着问:“嫂子,这匹马在历史书上被吹得神乎其神,我能试试吗?”貂蝉再次点点头。
刘明邦登上上马石轻轻一迈腿便上了马,却因为过于激动忘了放下手中盛满茶汤的大海碗。来不及下马,赤兔已经以腾空入海的姿势奔跑起来。还记得上一次在蒙古大草原上骑黄骠马,只有短短的十几里路,刘明邦的屁股就被颠成了八瓣,回来之后一个星期都得站着上班。但是这匹赤兔马确实非比寻常,才跑出去几步远,刘明邦就听到了耳边呼呼的风声,没有宝马汽车推背感的体验,只有紧紧拉着马鞍的右手,左手里的大海碗也舍不得扔掉。赤兔越跑越快,转眼之间已经有了F1赛车的意思了,刘明邦竟然还能奇迹般地保持着平衡。他坐在上面经历了一瞬间的慌乱之后便再也丝毫不觉得颠簸了,跑了一大圈碗里的茶汤竟然没有一滴洒出来,那种稳稳当当的感觉简直就像在家里坐高铁一样。
刘明邦也不知道骑了多久,手中捧着貂蝉熬的茶,胯下骑着吕布喂的马,那种陶醉在边喝茶边骑马中的感觉简直爽的不要不要的。当他把茶汤不紧不慢地喝完的时候,赤兔马正好回到了吕布门前,就叫做一碗茶的功夫吧。刘明邦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儿,把海碗放回厨房。再出来的时候看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头正坐在堂屋前的石阶上眯缝着眼睛晒太阳——王莽醒了。
刘明邦来到王莽的身边,看到王莽座下垫着一块草蒲团,跟袁谋屁股下同样款式的草蒲团。于是他用手轻轻摸了一下石阶,感觉并不是很烫手,才安心坐下。刚才赤兔马跑的太快,坐下之后刘明邦才感觉到些许的头晕。
王莽捋了捋胡须,转头看过来:“年轻人,要我说你还是别穿越了吧。穿越过去你也改变不了历史,不过徒增伤心罢了。”
刘明邦摇摇头叹口气:“安国公作为穿越界的翘楚,你都靠着穿越篡位建立王朝当皇帝了,现在却转过身来劝我别去穿越,穿越了也啥都改变不了。这跟那些靠着钻法律漏洞发家致富,却劝别人遵纪守法的农民企业家有啥区别,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王莽尴尬地咧咧嘴,仿佛要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来。“我建立的那个新朝一共才十几年,估计后世的历史书都懒得写。如今连我自己提起来都觉得臊得慌,你看我现在不是穿回大司马的朝服了吗?汉家的气数未尽,我自己都后悔整了谋朝篡位的这么一出。”
“你说的倒也不假,后代的年轻人虽然记不清你建立了哪个朝代,但是都记住了你是篡汉的奸臣。”刘明邦搓了搓手,仍然不依不饶。“不过你这穿越技术也太业余了,到处都能露出马脚,就像生怕别人看不出你是开挂穿越回去似的。”
王莽直起了身子,一脸懊恼地问道:“这话从何说起,我能漏出什么马脚来?”
刘明邦撇撇嘴,发现嘴角还粘着一片茶叶,赶紧用手背擦了擦,竟然又要当着王莽的面前失了仪态:“首先,你穿越回公元零年的前后。当时的国人对日本的认识几乎除了徐福去过蓬莱仙岛就没有别的了,可是你当时表现出来最痛恨的国家却是日本。你要知道,那个时候的日本还处在原始部落社会,连个天照大神都没有呢,至于国家就根本无从谈起。从晚清之后中国才跟日本结下梁子,后来才有了勿忘国耻的教育。你那样表现,是个人就能猜出来你出生在抗日战争之后。
其次,你穿越回去发展生产力并没有什么过错,但是你为啥把游标卡尺也带回两千年前啊。那个时代的冶炼技术能造钢管儿还是咋地?做个锄头铁锹之类的粗笨器具需要精确到微米吗?
还有,你执政之后搞得那些政策,完全都是照抄后世的社会主义集体所有制和现代货币金融制度。甚至还搞起了无息贷款,发行了一刀平五千这样的逆天货币,就差在洛阳开一家证券交易所了,看把你能的。
你也不想想,汉朝的大司农和司农少卿读过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吗?他们能理解什么叫作货币超发或者通货紧缩吗?就说说你本人吧,什么叫作广义货币,社会中各个经济部门的齿轮是通过怎样互相咬合来实现联动的,这些内容你本人能大体说得清楚吗?
更何况两千年前的中国根本就没有市场经济这么个概念,经济基础是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上层建筑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非功不候非刘不王的政治体制。你在这样的国度当中搞了那么跨越式的改革,这步子迈得也太大了吧。”
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刘明邦看到王莽已经完全涨红了脸。说话也改成了河南口音:“啥也别说了,小的时候我跟着爷爷奶奶在村里当留守儿童,爷爷奶奶总劝我好好学习我也没听。他们也管不住我,初中之后我就没再好好学习,天天在课堂上看《楚汉演义》《三国演义》《鹿鼎记》《西游记》《地雷战》《远东情报站》啥的。有一次镇上过庙会瞧唱,我记得当时唱的是《红灯记》,日本人贼坏,我恨死日本鬼子了。瞧完唱去石窟寺困午觉,没想到困完午觉我就穿越了,还是当朝太后王政君的亲侄子。
我想着凭自己的本事让中国科学技术和政治文化早发展两千年,后面也就没有这一百多年丧权辱国的事儿了。可是我学习不好,啥也不会弄。也没带课本儿过去,也没有老师教,啥都得靠自己使劲儿往出想。有些道理实在无法自圆其说,我就说是托古改制;还有些事情实在想不明白,我就回想我姨夫是怎么弄的。我姨夫是村里的治保主任,把村子治理的可好了,我就学他的样子治理大汉天下。可是后来我发现能把一个村子治理好的办法用来治理一个国家并不管用,三国演义上跟诸葛亮学来的计谋也并不能战胜刘秀,最后竟然竟闹出这么多笑话来。
中间我也曾想发展一下现代医学,就拿王孙庆搞了一次尸体解剖。那一次我才发现自己原来是晕血的,那个血腥的场面我实在是从内心接受不了啊。让我一连三个月头痛恶心,晚上做噩梦,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搞西医那一套了。”
王莽絮絮叨叨说了老半天,越说越伤心,最后忍不住哭了起来。那样子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刘明邦静静地坐在王莽身边,有点儿哭笑不得的意思,张着嘴不知道说啥才好。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一代充满复古理想和改革雄心的奸雄王莽会有如此脆弱不堪的玻璃心。他也无法想象一个留守儿童发作起来会有如此大的破坏力。由此可见,关爱留守儿童,管好熊孩子是多么的重要啊。
貂蝉在厨房里整整忙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一共弄出来七碟八碗十五个菜招待兄妹俩。刘明邦尝着貂蝉的手艺像极了小时候奶奶做的年夜饭。貂蝉往刘明仪的碗里夹了一片五味脯,简直跟奶奶当年做的腌肉一模一样,刘明仪忍不住想:味觉真的是最牢靠的记忆啊。
席间,王莽还捧出了自己珍藏的桃花春酒跟刘明邦对饮。这一次俩人倒是相谈甚欢,勾肩搭背像离散多年的兄弟俩。王莽还很诚恳地向刘明邦请教了很多科技和经济方面的常识。在兄妹俩起身告辞的时候,王莽还追到门口握住刘明邦的手,说自己当年初中没毕业就跟着二舅到县城打工了,一直也没有想过去实实在在地学点儿文化,所以才吃了这么多亏。还让刘明邦下次路过的时候带一套高中课本过来。
太阳缓缓地偏斜,当太阳只有半边脸露出山头的时候,西山下的小河边漂过来一叶小船。仔细端详了一番过后,兄妹俩确信这就是来时乘坐的那一艘。
刘家兄妹登上小船顺流而下,河水越流越宽。太阳完全落下山,山峦之中只剩下最后一抹晚霞,刘明仪拍拍大哥肩膀指着东方:“大哥快看,怎么太阳这么快又升起来了?!”
刘明邦顺着妹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轮旭日已经在东方露出了地平线。兄妹俩不约而同地赶忙回头向西边望去,发现西山已经不见了,沐浴在晨光之中的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那座城市。河流的前方不远处,一座光秃秃的铁道桥横跨两岸。兄妹俩再次环顾四周的时候,发现小船已经漂在了武烈河上。
小船靠了岸,刘明仪一头雾水地跟着大哥往回走。路过桃李街的时候,她惊奇地发现路旁那家早已被拆迁的文具店又回来了。“大哥,看来我们这次真的穿越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