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疑下
“你分析的很有道理,军心臣心的不稳,才是真正会让皇上心思转变、对本宫生出怨怼的原因。”
张皇后说完,抿嘴笑着望向薛衣柳,赞许的目光中多少流露出几许怀疑。最近,这位薛尚宫的眼光谋略着实进步了不少,竟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了。
薛衣柳没再搭话,垂首静默。
张皇后看她不说话,追问道:“薛尚宫既然有此眼界,这接下来的事,你认为该如何处理呢?”
“奴婢以为,我们不妨先换个方式想想,比方说,如今的局面换做李泌,或者随便哪个我们的对头会怎么想呢?”
“呵呵,想不到你的心思竟如此玲珑缜密,不妨说说看吧。”
张皇后微闭凤目,瞧着眼前的丫头,忽然添了几分陌生感。
“娘娘,军心、臣心、王公子弟之心,要想稳定这些人,眼下只有一个人最为合适,那就是广平王。”
“……”张皇后脸上显出些不快,无言以对,等着薛衣柳把话说完。
“先说军心,这些年平定叛乱,广平王沉着多谋,在军中的威信只会高过建宁王,况且广平王又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建宁王只是和郭子仪并肩的副帅,虽说近几个月来,广平王已不再亲临前线,军中将士还是以他马首是瞻的。
至于臣心就更简单了,本就有一帮文臣武将在暗中奔走,拥护广平王为太子的,眼下建宁王一去,他们就更会铁了心的围在广平王身边了。
至于那些王子公主郡王郡主的,无非是念及唇亡齿寒,担心自己的爵位和性命了罢了,只要此时皇帝表现出对广平王的重用和恩宠,建宁王被逼自尽的阴影也很快就会消失了。”
“你说的没错儿,你不是外人,本宫昨夜一宿没睡,也是为这事心烦来着。你说这广平王再行褒奖,又能给他什么呢?如今他已是统领天下兵马的一等王侯,总不至于要把——”
张皇后一想到接下来皇上可能会给广平王的恩宠,当即一怒,恨恨咬了一下嘴唇,把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薛衣柳自然明白她没讲完的话是什么意思,当下进言:“娘娘,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可就非常的被动了。如今之计,我们要做的就是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张皇后恃宠而骄,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有所图谋罢了,比之前朝的武则天、韦皇后、太平公主这些女中豪杰而言,总是差了太多。她本以为广平王也好,建宁王也好,无论除掉哪个,自己的儿子都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却没想到引起一连串的后果。
她看着薛衣柳,从她的脸颊一直到她的眼睛,她似乎看到一座深渊。她不知道是该庆幸也还好,还是畏惧才好,但她可以肯定的是,此时的薛衣柳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总是一脸委屈忍气吞声的小婢女了。
张皇后沉默许久,缓缓问:“前朝该退朝了吧?”
殿外赶忙过来一个宫女,跪下奏禀:“回娘娘,方才前朝的太监来通禀过,皇上已经退朝了。”
“薛尚宫,你亲自往宣政殿跑一趟,请李辅国大人来一趟。”
今天的朝会不算顺利。
虽然察事厅子方面把建宁王自尽的消息压了下来,但在广平王等人的活动下,昨日里,这件事还是传遍了满朝文武,百官一时哗然。
正如大家所预料的那样,今日早朝一开,一些官员便纷纷发难。更甚者,几位殿中侍御史直接将矛头对准了李辅国和张皇后,指责正是后宫干政才逼死了建宁王,而建宁王是否真的曾经谋划加害广平王也已死无对证。
群臣你一言无一语,肃宗心绪烦乱,早早的退了朝,移驾宣政殿。
紧挨着宣政殿,有一处暖阁。不必在御前伺候的时候,李辅国就会在这里休息、检阅奏折。
这样的先例本是在玄宗开元年间,由高力士开启的,这座暖阁也曾为高力士所用。
玄宗曾言:“力士当上,我寝则稳。”
但凡长安、洛阳两京,乃至各地州府的折子,皆须高力士看过,再行呈报玄宗,一些简单的事物他便自行处理了。
当初辅佐太子李亨北上灵武,乃至登基称帝,李辅国确实立下不小的功劳,因此获得了肃宗极大的恩宠和信赖,日渐接近了大唐权力的中心。
肃宗夺回长安主政大明宫后,这间暖阁也就顺其自然的归了李辅国。
此时的暖阁里,李辅国正襟危坐,脸色十分的难看。倒不是为了今日朝会上的事,却是另一宗事情令他非常的不悦。
昨天,被遗弃在长安城外的那七匹西域宝马,没过多久便被人发现了。
昨天夜里,对方就派人到李辅国的府邸,告知了马匹独自返回,行动失败人员被杀之类的推测。言语间不乏问责之意。
“李大人,我们之间的合作,似乎越来越不安全了啊?”
“呵呵,这件事我方只要我和寿儿知晓,而且就连你们要的东西,还是寿儿一人亲自送去的。你们呢?竟然大张旗鼓派了七八个人,还几个孩子去接货,是生怕天下人不知道你们的勾当么?”
来人一时语塞,想了想才支支吾吾的说道:“这件事本该是极为秘密的。你我双方都有可能是走漏消息的源头,我家少主派我来,也是想提醒李大人一句,小心自己内部有鬼。”
“嘁,那个老狐狸,还是担心他自己吧。你们的人是死了,可是那份地图也丢了,希望你们的人死的时候,至少嘴巴够紧,免得连累了我们。”
“这——目前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能够把消息挖到多深,不过对于我们的几个人,少主和我都是有信心的。相信不会连累到李大人。”
“希望是这样。还有,虽然你们的行动失败了,可是老夫的东西却也是实实在在交给你们了,希望你们不要食言,你们还欠着老夫一份人情。”
“李大人放心,这个我们自然是不会赖账的。只要李大人开口,我们随时可以满足李大人的要求,还上这份人情。”
“老夫现在就要。”
“这——李大人但讲无妨。”
“寿儿的一条手臂断了,我想请你们少主花些心思,帮助寿儿的手臂复原。”
“这——”
来人黑巾照面,虽看不出脸上的表情,但从眼神里可以看出,他有些不肯相信眼前李辅国提出的请求。
其实,要还李辅国这份人情,一条手臂的代价也实在太小了,纵是打开一座金库,随便他去搬上三天三夜也不为过。
想不到贺兰寿在李辅国的心目中,竟有如此的分量,更想不到这个奸诈狡猾的老鬼,竟也会对人有慈悲的一面。
“怎么,办不到么?我可是听说乌鸦少主也曾失去一臂,后来竟恢复如初了。”
“不,在下不是那个意思,方才只是感佩李大人对下属的关爱之甚,令在下十分的感动。放心,在下一定尽力促成这件事。”
“如此,先谢过先生了。”
“只是不知道断臂可还在?”
李辅国摇了摇头。当时贺兰寿正处在魔火夜叉的状态,手臂断掉后,血脉经络很快便被烧焦了,无法再用。
而且当时,贺兰寿任其丢落在冰天雪地里,根本未曾将其带回。
“这样的话,恐怕就需要些时间了。”
“多久?”
“最短也要一个月的时间。”
“不能更快了吗?”
“因为没有了原来的手臂,我们至少需要再找五名与贺兰大人体质相同的人,才能为他接回手臂。这其中要求血脉、筋络、肌肉、骨骼等等的条件必须高度相符才行,长安虽大,要想找到这样的五个人却也是大海捞针。一个月已经算是快的了。”
“那好,老夫可以等。”
“还有些事,也须向李大人提前说明。”
“说吧。”
“因为不是贺兰大人自己的手臂,总会有些风险,纵然是接回去了,也万万不会像自己的手臂那样应用自如。”
“没问题。”
“好,在下这就回去通禀我家少主,并行安排为贺兰大人接骨的事情,一旦安排妥当,我们自会通知贺兰大人。”
“如此,就先谢过先生了。”
“好说。”
那黑衣人施礼告退,却也不见他有所行动。
片刻之后,只见那道身影渐渐模糊起来,化作了一缕青烟,慢慢消散了。
看着对方彻底消息了,李辅国脸上露出一副不屑又厌恶的表情,这里是他的卧房,却任由其来去自如,论谁心里也不会好受的。
此时,李辅国正襟危坐。下面站着贺兰寿,和一干亲信。
“寿儿,那天你去办的事情,他们失败了,马匹跑了回来,人却没了。”
“哦,什么时候的事情?”
“前天晚上。”
“这,属下将东西送到后,第二天就领人去了临潼,那两天也一直在临潼城外与建宁王等人周旋,前天傍晚才回到长安,晚上也一直守在大人身边,仔细推想,其间似乎并未发生什么可疑的事情。”
“我相信你的办事能力,更相信你。那件事,很有可能是他们自己搞砸的。只是眼下,建宁王忽然死了,局势紧迫,纵然是你和我,也不得不小心万分。”
“属下明白。”
“这几日,厅子里咱们的人,可有什么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