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凹坑坍陷结束,红雾漫天飘涌,陆明飞速回奔时;远在两山之外的茂密林木中,人群的奔逃也渐渐停止。
所有人都听到了远处那一阵轰隆震响,摸不清情况的人们出于本能,一部分人选择缩在草丛里,也有不少人攀爬到了树杈间,都就近各自躲藏了起来。不同于把萝芮视作女神祈祷原地未逃的那批,大部分缩抱在一团的逃散人群只把期望寄于身旁的茂盛遮盖。虽然谁都知道这是自欺欺人的想法,可事到如今能也别无他法了。
时间点点流逝着,人们在生死线徘徊的紧张感中度秒如年。正如谁也不知道异法者们会何时到来,杀戮会从哪一刻开始一样。在这些只顾埋头苦逃的人中,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些家伙已统统命丧凋零遗迹,再也来不了了。所以,他们只能被动地等待,被动地煎熬。
这种无法自我选择,只能被动接受的怪异之感,让许多曾在旧世界中生活过的人深有体会。他们中有被战火洗礼过的老兵,有目不识丁而被洗脑作战的教徒,有大企业里整日点头哈腰的业务员,有必须自掏腰包向上供奉的老板,也有一直被无法攻坚的学术难题拒之门外的学者……正是他们组成了辉煌荣光,善用比下有余而获得满足感的人类旧世界。
他们曾经总认为生活逼迫,自己根本没得选。可直至来到这未来远星中的丛林里,他们被迫像猿猴类祖先似的躲藏时,这些人才终于明白,什么叫真的失去选项。
可事实上,不论在何种境地,人类都不可能只有一种选择。
奎达一星的光芒透过摇曳的叶片,斜斜点点地落下。终于,一个络腮胡站了起来,他拎着两根金属长矛,迎着金光,站到了空地间。
由于土狗星异常干燥的气候与风沙不断刺磨肌肤,让未来剩余的人类普遍显得年纪稍大。这男人单看面容似已过花甲,可他的胡须仍旧茂密黝黑,赤条条的上身肌肉紧实,数道可怖的疤痕从其后颈一直蔓延至下肋。位于其左侧的草丛中的人们能清楚地看到,他握长矛的左手缺了整根小指,一枚银色戒指套在其仅剩半截无名指上。
他要干什么?人们不解。
“杰,快回来!”草丛里一个小个子不时望向远处的天空,不顾周围人惊怒的眼神,低声呼喊着。
“你们都躲好!我是个战士!”叫杰的男人吼了句,他盯着密林幽深的尽头,缓缓迈开步子,口中喃喃哼道:“铛铛铛,士兵保家卫国,士兵无惧锋芒;铛铛铛,士兵远在他乡,士兵不畏死亡……”
作为剩余人类中占比仅为百分之二十八的男性成员,杰作为旧世界战争的幸存者,选择了一个战士始终有的权利与尊严,保护同胞,直面死亡。
草木沙沙,隐有抽泣声响起,可再也没人上前一步。
……
……
与此半小时前,数百米外山脚下的一片灌木丛里,疾奔的金克拉一行则刚停下休息。
方才从地下出逃没多久,他们仨就迎来了无差别的漫天异法轰炸。金船长为了保护圆头与阿尔冯斯,硬是张开双臂扛下了一颗猛袭而来的火球。三者虽命大逃出了地狱般的遗迹凹坑,可拼命迂回奔至两山后,第一次休息躺下的金克拉就再也没能站起。浑身焦糊已然力竭的他意识模糊,只在弥留之际了。
几步外,阿尔冯斯颓靠在一棵树旁,它被光箭射断了双臂,碎裂的贝壳内有一半粉肉焦糊,两颗珍珠眼半沉在烂肉中,也是油尽灯枯的边缘。
受伤最小的圆头被骤然窜起的烈焰灼瞎了左面眼睛,半个脑袋皮肤都被烧烂。此刻别说指望他们去救人类,就是自保都困难。
但其实宇宙中几乎所有高危职业者都会随身携带一些应急物品,高价值的物品甚至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作为赏金猎人船员的圆头当然也有随身补给,不过由于他们一行由于过于穷酸,三人加起来不过只有十颗原虫之力。三七分配,圆头将大部分都喂给了金克拉,其他则让阿尔冯斯吃了。
“唉,也不知道师傅还活着不。”圆头凝视着浓烟滚滚的遗迹方向,缓缓坐下,靠在一颗石头旁。它天生痛感迟钝,即使受伤不轻也尚能忍受。双鳍撑着脑袋,其右眼扫过不时抽动的金克拉与焦肉微抖的阿尔冯斯后,终于缓缓阖上。
沙沙,铛铛。
忽然,一阵奇怪的响动惊醒了圆头,它扶着石头紧张地起身。由于唯一能作为武器的激光短刃早在遗迹坍塌时就遗失了,它此刻只得拾了根粗枝攥着。
怪声由远及近,眼前茂密的草叶被撩开,两根金属长矛率先探了出来。在它们铛铛地相互击打间,络腮胡随即走出。
“人类?”
“你们?”
原来杰离群后,就一直朝着高坡反方向快步前进,他一面小跑一面击打着手中的金属长矛,并希望借此声响吸引异法者前来。哪知行至这处小山前,却遇到了一直与人类一起的三个外星人。
一见金克拉等人伤的如此之重,杰也瞬时对事态的严重程度有了一层了解。他将两根长矛插在地上,上前询问起情况。
圆头张口向他打了个招呼,可杰却一脸问号。摸了摸脖颈下端已然碎裂的翻译模块,它只得拖着步子到阿尔冯斯身旁,并取下了后者的翻译器。一个实际仅有小拇指盖大小,只在光照下呈现淡蓝色,近乎透明的类似隐形眼镜一样的胶状物。
将翻译模块贴好后,一小块光膜瞬时弹了出来,圆头大致地向杰叙述了从它与阿尔冯斯、陆明驾船出行坠落到遗迹塌陷的经过。后者连连点头,也说了人类一方的遭遇。
原来是陆哥拖住了那些来袭者,他可是人类的英雄!可令杰不解的是,若是有追击者存在,自己这一路敲敲打打怎会一个也没引到。而且若是森林中的人类遇袭,肯定也会有大骚乱发生,可至今都是风平浪静,四下静极。莫不是所有来袭者都被吸引到了那个遗迹内,然后统统被怪物消灭了?不然怎么解释到现在都没有攻击异态发生?
就在杰准备再张口问些什么时,忽然其身后人影一闪,草叶飞舞间,他堪堪转身摸到长矛,还未来得及拔出,就被一股力推倒滚至一旁。
待杰回神反应过来时,一柄长矛已经戳入了圆头的肩膀,一个高瘦的男人笑嘻嘻地握着矛尾,竟是那个豁牙男!
“啧啧啧,原来那些法师都死翘翘了,不错不错。”他狞笑着旋动着长矛,圆头向后退了两步,身子抵在了石头上。
“人类,你这是干嘛?”圆头的身子颤了颤,它双鳍扣在长矛上,不解地望着豁牙男。方才受到的火焰伤害和长时间的拼命奔跑早已透支完了它的体力,只不过金船长与阿尔冯斯伤的更重,它一直在打气强撑。但如今再受外伤,圆头终于坚持不住,脚下一软就倒在了石头前。
“嘿嘿,还能干嘛,难得你们都成了这副样子。”豁牙男再次用力,矛尖从圆头的背后钻了出来,他扬起下巴,指着浑身焦糊的金克拉道:“原本我还在想怎么才能干掉那个大个子呢,这下倒好。现在随便把你们弄死,剩下的人类就都归我管了!”
“他们都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怎能恩将仇报!”杰从地上爬起来,大吼着朝豁牙男冲去。
啪,豁牙男随手一巴掌抽在了杰的脸上,后者脖子一歪,身子瞬时向一侧反倒了出去。
“都什么时候了,还扯旧世界的那一套屁话。”豁牙男一把抽出长矛,圆头浑身一抖的同时,长矛又在它另一侧肩头开了一个新洞。
啪,豁牙男一脚踏在圆头的脑袋上,他拎起另一根长矛,指着趴在地上不时抽搐着的杰淡淡说道:“垃圾,你连我收了力的一巴掌都受不了,还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说三道四呢?”
“哦呀,你背上那些是伤可不是一般能弄出来的。像是枪伤和烧伤呢,你原来是个当兵的?”豁牙男嘴角扬起,本就不大的绿豆眼眯成条缝。其手腕一甩,长矛瞬时飞出,穿过杰的大腿将他钉在了地上。
呃啊!杰大吼一声,鲜血霎时涌出,他双手颤抖地握着长矛,小腿一抽一抽地在土里摩擦。
“啊哈哈哈,爽!”豁牙男大笑着,“我就一直最瞧不起像你这种臭当兵的,从前总觉得自己是个英雄。口口声声说保护这保护那,还不是杀了那么多人?你看看,我的这颗门牙,”他呲嘴狠狠指着那处空洞所在大吼道:“这牙就是因为你们被打掉的!”
“呵呵,活该。”杰盯着豁牙男,他的脸抽搐着,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汇入胡须。
“活该?”豁牙男手腕一旋,长矛猛地前刺,将圆头也钉在了地上。他两步跨至杰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威胁道:“你再说一遍?”
“哼,你这种人渣,我……”
啪,豁牙男猛地一脚踩在杰的右手上,土尘飞扬间,地上一片血肉模糊。
“我以前天天加班,凭什么这么辛辛苦苦的我不过是闯了个红灯,撞了个小屁兵,就得进去挨那么多打?你说!”豁牙男拼命扭踩着杰已然断碎的手指,他双目血红地大吼道:“要论社会贡献,我远远要比他多得多,他就一个站岗的垃圾,我才是精英,我才是!”
“你……真可怜……”杰的脸埋在土里,声音断断续续。
“你说什么?”豁牙男蹲下身子,勾着脑袋,一把拽起杰的耳朵。
“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忠诚,真是可悲。”掺着口水的粘稠血液顺着杰的脖子缓缓流淌,他竟笑了。
“哦?”豁牙男也笑了,他左手捏着杰的下巴,右手啪啪两下扯掉了杰的门牙。
“现在呢,谁比较可悲?”
“你……”
“唉,好吧,自从和原虫交配觉醒后,我一直苦心隐藏实力,为的就是等待这一天的到来。对于你们这些完全弄不懂现实意义,完全一根筋的弱智,我有必要多解释两句。首先,从前如果人类早点和外星人妥协谈判,早些认清现实,大不了就把地球送出去,而不是出动星舰去打去攻击,我们根本就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地步。”
“其次,今后在我管理下的未来人类世界里,也不需要什么战士。就算再来什么外星袭击,只要合理地谈判,放弃一些利益,总是可以生存的不是吗。从头到尾,只有我才是真正为了人类未来着想的!”
“呸!”杰卯足力气,朝豁牙男的脸上啐了口。
“如果失去骨气脊梁,只会一味地出卖灵魂。如果人类真的只剩奴性,那就算真的灭亡了也不可惜。”
豁牙男面色微变,他抬手抹去了脸上的血渍,冷冷道:“我看在同胞的份上好心和你解释,结果你却给脸不要吐我口水。呵呵,这就是斯文和莽夫的差别吗。”
“嗯,不过总之你也不会有机会看到人类的未来,就在这儿和这帮垃圾外星生物一起腐烂吧。”豁牙男站起身拍了拍手,他围着杰转了两圈,又将目光转向阿尔冯斯和金克拉,“不如先干掉这两个丑东西?”
正想着,豁牙男忽然眉头紧皱,他几步一跃,快速攀爬到一棵树杈上,虚眼向山上望了片刻,又瞬时几下急纵消失在了林海间。
杰仍在地上挣扎着,他本以为豁牙男只是想残忍地留自己在这儿等死。谁知不多时他身后的树丛间竟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随后哗啦一声,一个人影竟跃至了这处灌木丛间。
“陆,陆哥!”杰激动地大喊。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听那鲸鱼头说,他们走时陆哥仍在和来袭者们奋战,他竟然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靠,这是什么情况啊?”陆明一见圆头和杰的样子,顿时紧张起来,他几步跑到杰的身前,双手紧握住长矛,正欲用力抽拔,却忽觉身侧风紧。他只堪堪侧首,一块大石就已然砸在了他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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