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天空晴日高照,海面风平浪静,偶尔有迅猛的风浪袭来,航海经验的老船工也能够轻易躲避或是穿行过去。
但是,大海不总是风平浪静,偶尔波浪翻涌,它一旦狂暴起来,疾风骤雨、海浪滔天,随时都有可能将船头打翻,将整船的生命吞灭。
楼船航行的第五日,黎明时分大家就发现天气转变,整个东天都被厚厚的云层笼罩,一直低垂到海平线上。
到了日出时分,却连朝日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只看到厚厚的云层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好不容易等到太阳冲出了重围,露了个脸儿,然而下一刻又被飘来的云朵遮住,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出一个明黄微亮的轮廓来。
倒是半天空飘散游荡的云朵,被太阳的光芒染成了金黄、艳红、暗紫,多彩缤纷,绚丽夺目。
孩子们在甲板上对着漫天的云霞雀跃欢喜,为这大自然的美景而拍手称奇,折服陶醉。
刘湛甚至还急匆匆地回船舱拿出自己的画纸和画笔,趴在甲板上,似模似样地画了起来。
刘识却看着被云层遮住时隐时现、朦胧黯淡的朝日发愁,轻叹一声。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看样子,是要变天了。
果然,午后风向就渐渐地转了。
约瑟芬先生为了不影响楼船前行的速度,特地调整了风帆,又交代船工们注意航向,保持航速。
此时离着下一个港口还有很远,而且风浪并不算大,这样的安排是最稳妥可行的。
说不定再往前走走,就风平浪静了!
可是,显然约瑟芬先生想得太乐观了,这一路行来,虽然偶有艳阳高照,却大多是天光晦暗,海风凄凄。
到了傍晚,原本尚算柔和的海风陡然间变得冷厉起来。
怕孩子们被海风吹病了,大家吃过晚饭之后,便早早地去了各自的船舱歇息,没有再像往常一样赏金乌西坠,观星月同辉。
到了后半夜,海风越来越急,越来越猛,原本只是规律地轻微晃动的楼船也颠簸起来,将原本沉睡的众人渐渐地颠簸醒了。
只有孩子们白日里玩得疲累了,此时正睡得香甜,没有察觉到外头越来越狂暴的疾风。
“不会有事吧?”黑暗中,彭瑾担忧地低声问道,然而还没等身边的刘识回答,她立刻又啐了一口,急声道:“呸呸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她虽然不迷信,但是这等危险的关头,也不愿意说一些晦气话。
刘识低低地轻笑,伸手过去,准确无误地握住彭瑾紧张地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低声安慰道:“别怕。你忘了,三年前咱们乘船前往泉州时,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形。结果不还是安然度过了。”
彭瑾想说那怎么会一样,三年那次是在白天,海面上的情况基本可辨,不论是应对风暴海浪,还是辨明航向,都比这次容易多了;
这回却是在深夜,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满月的光辉,也遮住了指引方向的北斗七星,四周漆黑一片,根本就无从辨别周围的情况。
但是彭瑾动了动嘴唇,却只是努力保持镇定地轻叹一句:“或许是因为夜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耳边又有海风凄厉,摇荡得楼船颠簸,我才会一时被吓到了吧。”
彭瑾说这话的时候,还努力地带上一丝自嘲的笑意,想要打破眼前的沉重凝滞的氛围。
然而不需要刘识说明,她自己就发觉那勉强的笑意简直比哭声更能暴露她内心的惊慌惧怕。
她是怕,很怕!
她怕不能护佑身边的孩子周全,让他们平安顺遂地为明日喷薄而出的朝阳欢呼;怕不能够和刘识相携白首,儿孙满堂,颐养天年。
人一旦有了在乎的东西,就会不自觉地在某些时候变得极为脆弱,譬如现在,在黑夜的风高浪涌的大海上,面对身边的丈夫儿女的她。
“别怕。”黑暗中,刘识温柔的声音响起,轻柔地抚慰着彭瑾的内心,“我在。”
我在!
是的!有刘识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守护孩子们,她为什么还要惧怕呢!
刘识的一句“我在”,仿佛是黑暗阴冷里的一豆灯光,虽然微弱,但是坚决而有力地划破了彭瑾内心的沉郁忧惧,给她带来了光明和温暖,足以帮助她抵抗险境带来的惶遽无措。
彭瑾用力地握紧刘识的手,深吸两口气,重新变得镇定下来,低声道:“我留下来看着孩子们,你去问问约瑟芬先生,目前咱们处境如何。”
就算是风险难度,至少也得奋力一搏,博求那一线生机。
这样快速镇定冷静下来的彭瑾,让刘识暗自吃惊,也很是赞佩。
“好。”刘识干脆地答道,放心地将尚在熟睡的暖暖和刘湛刘澈姐弟三人交给彭瑾看护,在黑暗中起身,披上外衣,自如地走到船舱门口。
他虽然还没有练成夜能目视的上等功夫,但是凭借着多年习武的敏锐和直觉,还不至于在这黑漆漆的船舱里被桌椅等物绊倒。
刘识刚一推开舱门,立刻就有凄冷咸涩的海风刮了进来。
彭瑾立刻往门边的方向挪了挪,用背部挡住侵袭进来的海风,同时伸手将孩子们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将他们都紧紧地裹在被窝里。
“我去了。等我回来。”刘识快速闪身而出,合上舱门的时候,低低地对船舱内的彭瑾说道。
彭瑾还未来得及应答,就听见舱门合上的声音。
刘识如此急切地关门,显然是怕冰凉的海风吹着了她们娘儿几个。
彭瑾心底软软的,暖暖的,方才被侵袭而至的海风吹冷的脊背,似乎也如刚被三月的暖阳亲吻过,暖洋洋的。
彭瑾往三个孩子身边又偎了偎,将尚在酣睡的他们紧紧地护在身前,耳边听着刘识的脚步渐行渐远,一路往船舵室行去。
船舵室里,此时已经站了好几个人,除了约瑟芬先生,还有被惊醒的张明华、李老二等人。
见刘识推门进来,大家忙向他打招呼,却都是一脸的严肃,不见往常的轻松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