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样做未免大逆不道,但是如果不如此行釜底抽薪之计的话,还不知道那边会闹成什么样子呢。”刘识眉目沉肃,“如果真的只有这样才能停止他们无休止的纷争的话,那就让我来做这个恶人好了。”
彭瑾看着刘识,好半晌没有说话。
时人看重孝道家族,刘识这样做若是传出去的话,只怕他往后一生的仕途可就要毁了。
彭瑾不在意刘识是否能够位极人臣、风光荣耀,却很担忧他因此而壮志难酬,一生郁郁。
至于暖暖和刘湛刘澈三个孩子,即使没有父母给他们铺好道路,也一定能够凭借他们自己的本事过上想要的生活的!
彭瑾还担心,诚意伯府的人如此对待刘识,刘识却以德报怨,甘愿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为他们平息纷争,到时候只怕刘识非但得不到他们的感激,还会招致怨恨吧。
“不如,再等等看,怎么样?”彭瑾试探着建议道。
她不觉得有必要为了诚意伯府那些自私自利的人,搭上刘识的前程命运。
“再等等情况只会更坏。这些年难道咱们还看得不够清楚吗?”刘识苦笑道。
彭瑾无言以对,这些年来,诚意伯府里的两帮人马因为已经没有什么价值的诚意伯的爵位,相互之间逞凶斗狠、机关算尽,早就没有了一点家人的情分。
刘识说的很对,再等下去,诚意伯府里的情况只会更坏。
刘识明白彭瑾的担忧,轻轻地拥她入怀,安慰道:“你放心,当今圣上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定然能够理解我的一片良苦用心的。”
彭瑾无奈地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说一句“但愿如此”了。
送刘识出门入宫之后,彭瑾一颗高悬的心就没有放下过,就连约瑟芬夫人来找她说话,也是有一句答一句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约瑟芬夫人见状,干脆带着孩子们出去玩耍,让彭瑾一个人静一静。
等到刘识从宫里回来时,已经金乌西坠,一日将逝。
彭瑾一得到消息就脚步匆促地跑到了二门上,迎上刘识,顾不得还有其他人在场,就急忙开口问道:“怎么样?圣上怎么说?”
刘识微微一笑,握住彭瑾的手无声地安慰着,温声道:“事情成了。”
欣喜松快的语气里,难免带了一丝“愧对先祖”的歉疚和惶然。
彭瑾知道刘识做出这样的决定极为不易,便也不再多问,体贴地和他携手回了屋子里,温柔道:“你先去梳洗一下,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有什么话,咱们一会儿再说。”
刘识做出这么大的决定,确实需要好好地静一静,闻言点点头,径直去了净房。
彭瑾对着刘识落寞的背影偷偷地叹息一声,转身拿了换洗的衣物跟了上去。
将自己整个人都泡在温热的水里,刘识脑袋里一遍一遍地回想着方才在鹿鸣轩太熙帝满脸震惊地和他说的那些话:
“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这是乍闻求请时的难以置信。
“你怎么会这样想!”这是得到他的肯定之后的痛心失望。
“这么说来,你这倒也是一片诚孝之心。”这是得到解释之后,同情的叹息。
“你有没有想过,这极有可能让你的仕途止步于此,甚至还要变得更坏?”这是思虑之后的探究。
“为了亲人不惜牺牲个人的前程命运,如此诚孝至孝之人,真是世间罕有!”这是明白原委之后的真心夸赞。
他是诚孝至孝之人吗?
刘识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想看着自己的父母兄弟,所有的家人,就因为那早就不值一钱的诚意伯的爵位而一直错下去,最终一无所有。
“你可是欠了朕一个大人情啊!”同意他收回诚意伯爵位的请求之后,太熙帝意味深长地说道。
刘识明白,诚意伯这样破落毫无威胁的勋贵,本来是太熙帝留下来为自己削弱开国勋贵的权力的举措做遮羞布、迷惑棋的,现在却因为他的请求而不得不废了这一招棋子。
虽然在勋贵的权力已经被初步打压的现在,早就没有什么名声可言的诚意伯府的作用,已经不复当初的重要。
但是太熙帝的这个人情,他还是得承受,感恩戴德,铭记于心。
“微臣多谢圣上成全!”刘识跪地伏身叩首,郑重向太熙帝谢恩。
“爱卿快快请起。”太熙帝亲自上前扶起刘识,笑道,“你我君臣之间,何须行如此大礼。”
顿了顿,太熙帝又一脸怅然地低叹道:“而且说起来,朕也要多谢爱卿这番话点醒了朕。
这些年来,朕感念太后的辛苦和慈爱,一直对她百依百顺、有求必应,接连提拔了许多太后娘家的子弟后辈,其中不乏才学平庸之辈。
朕只想着自己尽孝,却让一些人尸位素餐,甚至是鱼肉乡民,置百姓于水火之中,实在是惭愧啊!
爱卿此时点醒朕,朕要多谢爱卿才是!”
刘识忙拱手道:“微臣不敢。”
当今太后是先帝的继后,与太熙帝并不是亲生母子,在太熙帝即位之后,她就利用自己太后的威严,趁着太熙帝新帝即位还未站稳脚跟的这段时间,多方为娘家兄弟子侄谋取前程,大力发展娘家势力,免得没有儿子傍身,将来会被太熙帝苛待。
太熙帝为了维护自己孝子贤孙的形象,推行“以孝治国”的方针政策,更为了巩固手中的权力,一直都对太后十分孝顺,说是有求必应,也不为过。
不过,现在太熙帝羽翼已丰,太后娘家的兄弟子侄的手又伸得太长,为防外戚干政,是时候整治一番了。
这就是帝王的制衡之术。
这也是生在天家的无情算计。
与他所请求的,并不相同。
刘识将自己往底下又缩了缩,整个人都浸在水中,看着朦胧摇曳的烛光,想着明日太熙帝褫夺诚意伯府的爵位后,诚意伯府诸人的疯狂,心里不由地沉重得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