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林东阁来说,被点名的那几味饮品都是他曾经制作过的,所以基本轻车熟路。
而另外十二味,由于没有具体的要求,自然是哪些熟悉且轻松就制作哪些。
需要注意的也就是尽量选择年代更久远一些、出现更早一些的编程饮品,避免有索米尔与普林的父亲过世后才出现的饮品乱入而摆出乌龙即可。
这份工作对于林东阁来说其实相对轻松,而另一份额外的工作他也理出了眉目。
对于普林林东阁其实原本一直有好奇的。
是因为他觉得如自己这样的熊孩子都能在漫长的岁月里成长与成熟,为何普林在瑟维的讲述中依旧能几百年依旧维持幼稚。
但随着接触的深入他很快发现,在稻香城梦境系统这样的所在,时间是类似凝固的存在。
就如同史前古华夏的文明程度曾经领先于整个世界。
但正是由于过早进入更稳固且成熟的农耕文明模式与制度,这种模式与制度对自身稳定的维护导致了缺乏进步的必要性与紧迫性。
朝代更迭,文明却始终在相同的地方踏步。
当你身遭都是比你更愚昧落后的游牧文明,他们始终在将你视作学习榜样的时候,作为榜样的你自然会以为自己完美了。
而相对而言,从未真正进入更完善的农耕文明模式与制度的西方,反而因此以更具活力的姿态取得了领先。
所以很多时候,太过完善与成熟的制度反而会产生扼杀活力与僵化思维的效果。
稻香城的梦境系统内,融合多种文化特征的田园诗画,追求的恰巧是一种农耕时代的世外乌托邦,一种恬淡悠闲的氛围。
这让这座城邦内的一切都宁静而缓慢,你在去年前年以及十年前经历过的种种大概率会不停在你眼前优雅而祥和的重复上演。
而恰巧在这样的环境内,相对孤僻的普林很难得到新鲜的经验与体会,也陷入了成长的怪圈。
本来以普林良好的家教与其实并不坏的本质,就算幼稚也不至于如此境地。
但其实被照顾的越好的孩子其实也越渴望自己的独立性来证明自己。
妈宝男们或许会被扼杀这种渴望,普林的渴望并没有被扼杀。
他想证明自己的强烈的企图心却刚好与稻香城恬淡悠闲的氛围相违背,因此也成为了人群中的异类,内心又不足够强大到接受与抵抗这种群体的排异反应。
他能觉察到自己似乎受到了大家并不公正的对待,却不知道为什么,于是内心淤积的不平与怨恨,让他对所有人充满愤怒的暴躁与恶意。
索米尔对此束手无策,她甚至无法找到原本乖巧的普林发生这种变化的原因。
她试图去说教,却激起普林更大的逆反;她为普林收拾所有的烂摊子,却始终无法认可普林的行径。
而普林最需要的,其实就是认可。
这种局面林东阁很善于应对,对普林所讲述的自己经历的事情先挑出其中他值得被夸奖的地方真诚的夸奖,再委婉的提出建议来代替批评。
普林很吃这一套,将林东阁引为知己。
很快连索米尔也学会了这一套,所以普林加倍的愉快。
原本面对姐姐时候的内疚往往因为姐姐责备的眼神所激起的逆反掩盖,每每让他在事后后悔,但也未免有姐姐不了解自己的遗憾。
但最近这段时间让他觉得,索米尔只是不说而已,很多他的心思姐姐虽然不是太赞成,其实也是懂得的。
这是他自成年以来最畅快的一段时间,因此也格外喜欢每日晚间去索林顿庄园晚餐的时间。
一切都找到了最恰当的姿势,所以林东阁不必劳心费力,又重新找到了他在终焉镇的咸鱼姿态。
每天悠闲地调配饮品编程对他来说是很轻松的事情,晚餐甚至已经不太用他主导话题,普林也已经开朗了很多。
第五天的时候,在晚餐前他提前完成了当天的工作进度,已经不那么眷恋床铺于皮肤的温柔的林东阁于是决定出去走走。
田埂之间绿波翻涌,微风引动麦浪的起伏,在已西斜的夕阳的霞光的熏染之间,天地如画。
辅以耳畔隐约的蛙鸣虫唱,的确是一副让人心胸间如同洗过一般干净的景象。
他看见普林骑乘着一匹黑色的马踢踢踏踏的从远处以优雅的小跑姿态缓缓步近。
“林东先生散步着呢?”远远的,普林已经扬声冲他招呼到,这些天他倒是来得越来越早了。
“进度不错,所以出来走走。若没有在稻香城优美的田园间散过步,岂不是浪费这一片大好风光?”林东阁也扬声回应着。
“美景如落花易逝,最憾恰时无人赏。这片美景有林东先生的欣赏,才不枉它们精心美了一场。”不带着怒气怼人的时候,普林也是很会说话的。
他催马到近处,甩鞍下马到林东阁跟前,显然是拿定主意要陪着林东阁逛逛了。
那马在原地站了一阵,见他们似乎并没有太早回去的意思,一转身踢踢踏踏的竟独自朝索林顿庄园的方向走去了。
林东阁回头张望了一眼,却正好对上那马望过来的目光,黯然淡漠,竟完全不似一匹马的眼神。
林东阁指了指沿着乡间路离开的马,问普林:“马没事儿吗?”
普林浑不在意的摇了摇头:“没事儿,它自己知道去索林顿找马槽,不用担心。”
林东阁笑笑的点了点头,转了个话题,跟普林天南海北的聊开了别的。
他最近一直怀疑稻香城在暗自开发人工智能,但如果以这会儿的见闻来看,倒是有别的可能了。
他有大概的猜测,却也不会贸然去询问,只是东扯西拉之间普林不知不觉已经透漏了很多佐证给他。
只是聊到有些话题的时候,毫无心机如普林也会打着哈哈带过,可知有些事情他们并不欲让稻香城之外的人了解。
天色逐渐黯淡的时候他们步行回了索林顿庄园,简略的收拾了一下之后又是照常的晚餐与餐后的闲聊,并无异常。
很快到了第七天,到下午的时分林东阁已经整理完所有的饮品源程序,收拾着准备离开了。
普林这一天却专程跑过来送林东阁。
“往后还能邀请林东先生到梦境系统内做客么?”他很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
“太突兀了些,能领略这七天美景已经知足,倒是不期望更多了。”林东阁客气的婉拒了。
“那倒遗憾了,不过还好过一阵我大概要转去机体区的市务处做事,与林东先生倒不缺见面的机会。”普林有些不开心,但想了想之后自己款问自己说道。
“在我离开稻香城之前,有得是见面的机会。但普林先生可别动不动就跑去我们C区的店,我怕吓坏我那些临时同伴。”林东阁开着玩笑提醒普林。
一名人类频繁朝C区的店跑显然非常不正常,更何况是在专程举办这样一次的打脸宴会之后。
以普林的性格,如果林东阁不提醒,他倒真有可能不管不顾的专程经常跑过去找林东阁聊天。
“这样吗?我以为市务处是经常需要跑各种店铺的呢?”普林失望的道。
“哈哈哈哈哈那我就不知道了,您得多咨询下瑟维大人。”林东阁为他的想当然笑出了声儿,但随即认真的跟普林说道:
“过去要多听听瑟维大人的意见哟,这跟去陌生的地方要依靠向导指引是一样的。”
“喔!”普林有些不情愿的应道,脑袋里浮现出那个总是一脸嫌弃看着他的长姐的亲密朋友。
如果把她的说教理解成向导的指路的话,似乎也并不是太难接受的样子。
拒绝了普林邀请他多待几天至少参加完宴会的请求,在普林的不情不愿不依不舍中,林东阁脱离了稻香城的梦境系统。
他在老管家福克兰的陪同下从索林顿庄园侧厅的登录处回到了上城区的探索者机体中。
如果以保密考虑的话,显然他自己出去更好,只是没有像福克兰这样经授权过的虚无的陪同,他这样的虚无在上城区被发现存在就已经是重罪。
但还好,他们可以选取遮盖面容,而上城区查验身份的各类系统记录非特殊状况是不可随意查阅的,也算是一个小小的保险。
毕竟没人会为普林挽回颜面与声誉的宴会这种小事去动用查取索林顿庄园授权的在上城区虚无活动记录这样的高级权限。
而万一林东阁的身份暴露,循着他的密钥登记又肯定能查到索林顿庄园,必然会参考索米尔与普林对他身份的认识。
这就很完美了,符合林东阁这一番作为中潜藏的要求。
宴会如期在索林顿庄园举行,按照计划,并不是作为普林邀请同事的宴会,而是作为索米尔与普林两姐弟追思父亲的宴会而举行。
按照商议丰满的细节,他们邀请了他们父亲的一些老朋友,也邀请了索米尔的朋友与普林的同事(普林没有朋友)。
他们公开了很多他们的父亲不被朋友知晓的生活中的小习惯小细节与小故事,而饮品源程序收藏只是作为其中的一个不算抬起眼的部分存在。
普林感谢了他的同事用冲突的方式让他重新如此深刻的追忆起父亲,说正是因为这一点出动他与姐姐想起了办一场这样的宴会。
他没有刻意去感谢对方写出的酒水名录中,恰好有5种他父亲收藏的饮品源程序这样的事情,这是在后来商议中修改的。
这让有打脸意味的宴会变得更温情,让那种感谢中讽刺的意味藏得更深。
普林很满意于这种我嘲讽了你,你居然还真的以为我在感谢你的状况。这样他觉得自己好像传说中优雅而睿智的社交高手。
其实有些记仇的普林当然不会放弃进一步打击对方让他难堪的机会。
宴后的沙龙酒聚中,他私底下再次找上那位同事致谢,说因为想起了父亲而让自己懂得了很多以前不懂得的道理。
闲谈中他聊起父亲的对于饮品源程序的渊博,装作不经意的提起二十四桥明月夜和裹脚布的知识点,然后心中窃笑着欣赏对方维持着风度隐藏的尴尬。
而索米尔与普林没有想到的是,在这场宴会中普林的表现,却为他在他父亲的老朋友们中间赢得了“普林终于长大了”的众口夸赞。
而在索米尔与普林各自认识的人当中,普林在很多人心中惹人厌、气氛破坏者等等的坏印象也因这一次而大为改观。
因为回忆起父亲生前的种种,所以获得了性情的成长,普林的改变以被众人这样的脑补中顺理成章的被接受。
普林其实并没有变,他只是按照商议好的剧本在表演而已,但这种其实本来就相对本色的表演所获得的他渴望却不可得的认同与赞誉,其实也令到他反思。
在这种对比与反思里,人总是不知不觉获得了成长,普林原本的性格真的有朝他所扮演的形象靠近。
我们经常说摘下面具做真的自己,却没有人想过面具所代表的虚伪客套,其实也是真实的你的一部分,甚至是属于教养的好的那一部分。
毫不伪饰的表达自己真实的态度,你觉得活得真实,但想想被这种真实态度所冒犯刺激与伤害的他人,它或许更类似于一种自私与教养的缺失。
索米尔与普林显然都感受到了普林的变化,他们毫不犹豫的将之归功于林东阁。
所以两姐弟更坚定了普林前往瑟维那边机体区市务处工作的想法。
让普林在林东阁扮演的大人物离开稻香城之前,尽可能的多与他接触,会受到正面的影响,这是两姐弟的共识。
不过讲真,林东阁并不是教育专家。
他只是为了说服熊孩子刻意的装X伪深邃睿智罢了,这其后普林性格变化的化学反应,根本不在他的预料。
但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这种观念,之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是蒲松林这样的志异作者,而非儒学等学问大家处,恰巧是太过忽略人们行为所造成的后果,过于唯心而不可行。
从相反的观念来说,林东阁担得起这两姐弟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