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九十年代,在彭渤的记忆中,最快的火车时速还不到100公里,“出行难、出行慢”是他当时最大的感受。
所以后世每次出差,他都选择飞机这种出行方式,再不愿回想起那种绿色车皮的火车,不愿回想那种混合着厕所、方便面与脚丫子气味的混合味道。
看着窗外的沪海飞快地远去,火车直驶山海,彭渤却没有了后世那种讨厌的心境,因为一切都源自于身边的人。
他忍不住又扭头看看海茵薇,一头长长的红发,皮肤白皙细腻,虽然窗外天色阴暗,但是她的皮肤还是白到发光,五官精致,眼睛深邃,这种美貌看一眼就会让人沦陷,一出场就会把别的女人屏蔽。
“哥,别看了,”坐在对面的彭冰忍不住伸出手在彭渤眼前晃了晃,“彭教授……”
一声教授,让整个车厢的人纷纷侧目,彭渤却坦然受之。
从京城回来之后,应苏校长之邀,他在母校也讲了一堂课,并亲自接过了校长手里的聘书,“……特聘时代华纳中国首席代表彭渤先生为本校客座教授。”
客座教授与名誉教授又不一样,客座教授也是一个荣誉称号,但不同的是,名誉教授只有名誉没有义务,只需要“授予”称号就行了,一所大学授予某人这一称号以后,这个人可以永生不再去那所大学,但客座教授是有义务的,要为对方做事,通常是做报告,或者是合作研究,因此需要资格审批。
彭渤却没有理会自己这个快嘴的妹妹,“还没有到北方,得过了徐州以后,才称得上是完全意义上的中国北方。”
本来他是想坐飞机,要么自己开车,可是海茵薇从来没有到北方来过,乘坐火车,却可以一览窗外风景,彭渤只能相陪。
这种绿皮火车从沪海到秦湾要坐上整整两天,不象后世的高铁,只要六个小时就可以了,嗯,就当旅行了。
彭渤特意挑了一个靠窗的座位,打量着迎面开过来的绿色的火车——这二十年后已经成了一个时代记忆的东西。此时,当年那些不好的记忆竟然在慢慢变淡。
火车车窗玻璃上灰蒙蒙的,每个车厢表面都显得十分破旧,车窗周围的铁皮锈迹斑斑,正值夏天,这趟绿皮车车厢上面却蒙了一层厚厚的黑色煤油。
伴随着绿皮火车车厢里的嘈杂,车厢外缓慢移动的风景也充满了一种另类的烟火气,那种九十年代末的不急不慢、不慌不忙让彭渤感觉到一丝温暖一丝平静。
记得后世徐小平在报纸上说:“搭上历史这个火车的人是这个时代的娇子和宠儿,是实现人生价值的人。而在旁边担忧、观望、徘徊的人可能是这个时代的弃儿。”
那么自己这次回乡,在乡亲们眼中是否就是时代的骄子和宠儿呢?
他转头看看周围,车上人不是太多。还有一个月才到大学的开学季,作为一个客货两用的小站,这列火车倒不忙。
他打量了一下过道对面的人,那个人正在睡觉,报纸铺在脸上,看不清岁数与性别。
“咳咳——”
一阵咳嗽声咳开了脸上的报纸,一头长发两只小眼睛的面孔从报纸后面露了出来,他搓搓自己惺忪的睡眼,眼光一下落在了海茵薇的脸上,又转头看看彭冰,笑了,“可踢凳了(坏了),睡了一觉,身边多了两个小嫚(姑娘)。”
他笑得小眼睛眯了起来,又把眼光看向彭渤,“你看我干什么,我脸上长花了?”一幅逗人笑的模样,口气虽然是调侃,但是却让人听得出他的不满,可这种调侃带着善意,着实让人发不起火来。
“还看,还看,看小嫚哪。”他挤挤眼,眼波一挑挑向海茵薇,看他的轻佻样子,海茵薇有些厌恶,扭头看向窗外。
“你还看,”可是他发现,彭渤的眼光仍直勾勾地看着他,他笑得露出了板牙与酒窝,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这么漂亮的小嫚你都不看,这不是浪费吗?噢,你是不是认得我?蓝色风沙?”
蓝色风沙是他组成的一支乐队,除了在歌厅驻唱,此时的他还是兼职的舞蹈教练。此时的他还没有演《疯狂的石头》,也不是什么五十亿影帝,
“黄哥。”
“叫我黄波。”他小眼睛闪着光,“我看我们岁数差不多。”后世,都说他的情商爆表,高出天际,特别金马奖智怼蔡康永那段,什么时候看什么时候都是经典。
“黄哥,您这是到哪去?”彭渤仍是按照自己的方式称呼他。
“秦湾啊,坐这趟车还能到哪?”黄波露出一口板牙,“听口音,你也是秦湾人,哪的?”
“云梦山,桃花涧。”
“噢,我知道,我知道,那可是个好地方,”黄波马上笑道,“葡萄,对,云梦山的葡萄。”
彭渤笑了,这似乎已经成了家乡的一张名片了。
“健力宝,健力宝。”
列车员推着小车走过来,健力宝,二十年后,这种饮料只会出现在怀旧里,出现在各种纪念场合,“给我来……四罐。”彭渤毫不犹豫。
“多少钱?”黄波很是豪气,已是拿出钱来,“四罐,出门就是朋友。”他指了指海茵薇、彭冰与彭渤。
“谢谢。”
彭冰毫不犹豫着接了过来,刚才彭渤与黄波抢着付钱的时候她就已经看清楚,四罐二十块钱,五块钱一罐。
“下车,不买就下车。”
正喝着健力宝,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前面,列车员声色俱厉,直接跟一个老大娘杠上了。
“俺买票了,凭啥让俺下车?”老大娘很不情愿,可是也不敢硬杠这个穿着一身深蓝色制服戴着黄色肩章的列车员。
“这是两回事,不买就下车。”列车员那幅欠揍的表情让人恨得牙痒痒。
大娘还在强辩,彭渤直接走过去,又拿起四罐,“我替他们买了。”与大娘坐在一起的人都是一幅愤愤的模样,他们也不会去买五块钱一罐的健力宝,彭渤知道,列车员说到做到,不买健力宝真的会被赶下车去。
“唉,这世道不改啊,以后就别出门了。”坐在大娘身旁的一个穿着中山装的大爷长叹一声。
……
黄波逆出天际的情商,加上几罐健力宝,顿时让火车上的气氛一下融合起来,火车慢慢在徐州站停住了。
“哎,小妹,你的衣服上怎么有一匹马啊,这么久了,我还只看过人骑马,没有看过马骑人呢。”黄波指指彭冰的衣服,
听着黄波的调侃,彭冰面不改色,“哎,大哥,你看你的牙,只听说过牙是用来吃饭的,没听到还能用来咬人的。”
黄波一下笑了,他指指土彭冰,“呵,你这张嘴,跟你哥不一样,“哎,你们吃饭了吗?”黄波小眼睛一亮,从车窗伸出手去,“别生气,我请你吃扒鸡,多少钱一只?好,来一只。”
火车慢慢开动了,黄波得意地举起扒鸡,“海茵薇,你第一次到北方吧,这是我们山海的特产,”他笑着剥去外面的纸封,可是笑容一下愣住了,彭渤和彭冰都笑起来,只见纸包着的根本不是什么扒鸡,而是两个土豆。
“我靠。”黄波很是败兴,把土豆仍在桌上。
“砰——”
另一声响却吓了众人一跳,彭渤一低头,一个小伙子已经跪在地上。
这是一帮人!
一帮拄拐上车的大小伙子二话不说往你前面一跪,直接梆梆磕几个响头,但这份孝敬可不好领,慌得海茵薇与彭冰都站了起来。
“给钱,孝子贤孙侍候着,我就当我当爷了。”黄波笑道,抽出两张十块递过去。
小伙子也不嫌少,车快开动了都下去了,可是,这仍没算完,一个女生笑着走过来,见人就往人手腕上系一种类似小红绳的工艺品,系上后就掏出类似残疾人证的东西伸手要钱。
海茵薇刚要伸手,彭渤一下伸出自己的手来,他的手腕太粗,绳子太短,愣没系上,姑娘瞥了他一眼然后就悻悻的走了,惹得黄波一阵大笑,“有意思,真有意思,兄弟,你练过吧?”
彭渤一笑,“嗯,打过军体拳。”
“军体拳?”黄波也逗笑了,“我也练过,将来当个功夫明星什么的也行……”
……
“便宜啊,便宜啊,便宜了十块,便宜了十块。”
两人正说着,彭渤扭头看着前面,去上厕所的彭冰正从一个青皮的盒子里挑出一块手表,他心里一沉,他还没来得及阻拦彭冰已是问出了口,“多少钱一块?嗯,我看看。”她伸手拿起石英表,1998年,石英表还挺稀罕,“挺好,给我拿两块。”她拿出二十块钱来。
“不是二十,是五百。”青皮挑了挑眼皮,朝她张开手掌。
“不是说便宜了,十块吗?”彭冰一下愣住了。
“是啊,原价260,便宜了十块,现在250。”青皮嬉皮笑脸但是那混不吝的劲儿一看就是个痞子。
“那我不要了。”彭冰红了脸,连鼻子都红了,她摆了摆手,可是彭渤知道,下面就由不得她了,果然,也不知从哪又冒出几个青皮来,齐齐围住了她……
强买强卖!
彭渤合计着,黄波咬着牙,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到另一节车厢去了,只盛下还有跟他们强辩的小妹还有同情但无济于事的一众乘客。
“这些人,你给他一百块,他也不会找钱,跟土匪一样,”黄波骂道,“就不该搭理他们。”
“我也不知道。”彭渤看得出来,小妹虽然嘴快,可是,在火车上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她就是弱势群体。
“黄哥,不能让他们这么猖狂。”
“兄弟,你有办法?”黄波眼睛一亮,伸手往后捋了捋自己长长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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