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样的刁难,凤易只能忍气吞声。
他从未参与过政事,身边只有一群狐朋狗友,根本没有可用的人。而诸位皇子在朝堂上经营多年,早就培养了各自的势力和拥趸。他们想捏死他简直易如反掌。
凤易不想惹事,更不想当皇帝,所以他陪着笑脸冲诸位皇子毕恭毕敬地行礼,继而老老实实坐下。
至于表弟先前说要帮他夺嫡的话,他看了看实际情况,心已经凉了。
算了,还是继续混日子吧。爹不就是因为会混日子才在皇叔手里头活下来的吗?
想通之后,凤易拿出手帕擦拭桌面,脸上乐呵呵的,顺手还帮表弟也擦了擦,一点不拿王府世子的架子。
众人还在看他们,脸上带着兴味的神色。
“他们想搞事情!”7480笃定道。
庄理伸出手,轻轻推了推自己的椅子,却见它歪歪扭扭地倒了下去,竟是快散架了。
凤易愕然了一瞬,继而马上举手:“先生,这张椅子是坏的。”
余玉贤捧着一卷书头也不抬地说道:“坏了便自己再找一张替换。”
可是屋里的每一张凳子都有主了,又能上哪儿去找?凤易环顾一圈,满脸为难,只好推开门让内侍去找。
内侍点头哈腰地应下,然后匆匆去了,什么时候能回来却不知道。
余玉贤扬声喊话:“还愣着干什么?继续读书。”
于是所有皇子便都回过头,捧起书本认真诵读。
所有人都坐着,唯独庄理孤零零地站在一旁,这和变相罚站有什么区别?若他见识短浅,脸皮脆薄,自尊心还特别强,他这会儿可能会尴尬得满头冒虚汗。
刚来上书房第一天,谁不想表现得好一点?
凤瑜很懂得把握分寸,手段不算过分,却也足够膈应人。
凤易挪了挪屁股,让出半张凳子,然后悄悄拉扯表弟的衣袖,示意他先跟自己挤一挤。
然而两个大男人挤成一团的样子只会更可笑。
几名皇子回过头看他们,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
凤易被这种表情刺激到了,腾地一下站起来。不就是上课的时候没凳子坐嘛,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这样想着,凤易一屁股坐上桌子,还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悄咪.咪地说道:“表弟快来。这样坐又宽敞又舒服,咱这尊臀就该配这样气派的大桌。”
庄理揉了揉表哥的胖脑袋,然后从随身携带的书匣里取出一块砚台,乒乒乓乓敲打几欲散架的凳子。
嘈杂的声响令所有人停下读书声。
余玉贤皱起眉头,正准备斥责,庄理却悠悠开口:“表哥,你知道这凳子为什么会坏掉吗?因为它架子不稳,晃得厉害。其实啊,架子不稳最容易解决,你给它来几下硬的,它就好了。”
庄理用砚台把凳子的榫卯全都敲实,意有所指地说道:“表哥你看,你好好敲打它一番,它不就老实了吗?”
这话乍一听是在说凳子,其实字字句句都在点凤瑜。
皇上为什么忽然把凤易弄进宫里来读书?不就是因为太多人急着站队,引起了皇上的不满吗?
毫无疑问,在皇上眼中,凤易就是这张快散架的凳子,而凤易和庄理就是那块砚台,形势谁比谁强还说不定呢!
意识到这一点,诸位皇子纷纷敛去讥诮的神色,露出惶惶不安的表情。
凤瑜也终于无法再维持温文尔雅的笑容,已然咬紧牙关,狠狠皱眉。
凤易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表弟,心中有点担忧,却又涌上一股畅快。
这一回,余玉贤却不再装聋作哑,指着庄理斥道:“要敲出去敲,谁准你在上书房里喧哗?你还懂不懂规矩?”
然而她话音刚落,一道异常高大的身影已跨入门槛,语气和缓:“修好了吗?要不朕来帮你修?”
“靠背还有一些松,你来。”庄理把砚台递过去,竟丝毫也不见外。
满屋子的人都跪下诚惶诚恐地磕头,山呼万岁。
凤冥却对这些人置若罔闻,拿起砚台对着那张凳子敲敲打打。庄理蹲在他身旁,托着两腮目不转睛地凝视他,嘴角挂着一抹满足而又愉悦的笑容。
他真不是来读书的,他就是来看自家男人的。
凤冥状似严肃地修家具,实则耳朵已染上一层薄红。少年格外专注的目光让他的心直发痒。他活了二十八年,只感受过痛苦、愤怒、绝望、无助,却从未有过现在这种感受。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只觉得自己的心酥酥的,麻麻的,像是表层的寒冰化成了水,滋润出一朵花。
他情不自禁地勾了勾唇角,于是眼角余光很快就发现,少年也欢喜地咧开了嘴。
当他高兴的时候,少年也会感觉到快乐。
意识到这一点,凤冥化成一滩水的心竟陆陆续续开出更多美丽的花。他并未发现,自己深邃眼眸里已溢满难以言喻的温柔。
两人旁若无人的敲敲打打,俨然把余玉贤之前的训话当成了放屁。她前脚斥责庄理在上书房喧哗,皇上后脚就帮着对方制造更多杂音,这是打谁的脸?
余玉贤面上不显,心里却开始发慌。她情况比较特殊,自然比任何人都更小心谨慎。但她没想到只是一句责备而已,竟惹得皇上亲自下场给她难堪。
她还是感情用事了,下回定然要注意!
诸位皇子、伴读跪了一地,却没有谁敢擅自站起来。
凤冥拍了拍已经变结实的椅子,温声道:“好了,可以坐了。”
庄理坐下之后竖起大拇指,眼睛弯成两枚月牙,笑容十分可爱。
凤冥的心里涌上一丝甜蜜,却又不明白这感觉因何而来。他揉了揉庄理的脑袋,继续问道:“你身体还未养好,这么急着来上书房作甚?”
这话惹得凤易心惊肉跳。皇上会不会觉得表弟太急功近利?表弟你可要好好回答,别犯禁啊!
其余皇子则眸光微闪,暗自嗤笑。这么明显的问题还用问?当然是因为急着出头啊?皇上不满凤瑜结党营私,又岂会喜欢庄理这种扬扬无备,急功近利之人?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庄理出丑。
然而庄理却忽然趴伏在桌上,把自己的脸庞埋进臂弯,默不吭声。
这是什么意思?编不出好理由就耍赖?皇上会吃这一套才怪!
凤易额角的冷汗已经汇成了小水流,哗啦啦地往下淌。诸位皇子也都露出讥讽的神色。
但凤冥还真就吃这一套。他立刻把之前那个问题抛到脑后,轻轻托起庄理的脸,紧张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头又晕了?今天有没有喝药?”
然而他说着说着声音就凝滞了,只因少年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反而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漆黑眼眸里浸润着潋滟水色,又暗藏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这情感丝丝缕缕、黏黏稠稠,只轻轻一触就让凤冥陷了进去。
恍惚中,他觉得少年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对自己倾诉。
凤冥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嗓音也变得极为沙哑:“你为何急着来上书房?”
诸位皇子跪在地上没敢抬头,所以并未看见庄理羞涩的表情。他们勾起唇角冷笑,心道皇上果然不吃庄理这一套,还是要问个清楚明白。
凤易一边擦拭冷汗一边想着该怎么帮表弟解围。
然而不等他想出办法,庄理已把一张宣纸裁成一指宽的纸条,竖着写下一句诗,递给凤冥。
这是一首吟诵夜景的诗,行文虽然优美,却也并不如何新颖。
凤冥把纸条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困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庄理竖起食指封禁自己的唇,小声道:“现在不能说。”
凤冥锲而不舍地问:“为什么不能说?”
庄理抓住凤冥一根手指,让他轻轻戳一下自己红彤彤的腮,眼眸越发水润:“因为这个。”
指尖的触感又软又嫩,还烫得出奇,摸上去竟似带着吸力,叫人不舍罢手。凤冥的心尖也跟着烫了一下,面上巍然不动,耳朵却悄悄染红了。
少年是在害羞吗?什么样的答案竟让他羞涩得不敢说出口?
凤冥用尽所有自制力才没有当众逼问。他把酥麻的指尖藏在袖中捻了捻,然后才把那张纸条折叠起来,小心翼翼地藏进荷包。
晚上他得好好研究研究。
偷偷摸摸看着两人的凤易:“……”这是什么情况?
诸位皇子:“……”庄理过关了?他在打什么哑谜?
直至此时,凤冥才摆摆手,沉声说道:“都起来吧。”
跪了许久的皇子、伴读们纷纷爬起来,脸上带着恭顺的表情,心中却很不安。
“你们,”凤冥指了指庄理和凤易,又指了指凤瑜原本的位置,勒令道:“坐到那边去。”
看着那个众星捧月的位置,凤易的头皮麻了。皇上果然是在借他敲打凤瑜!
庄理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拽上凤易走过去,安安稳稳坐下。
凤瑜脸色忽青忽白十分精彩。
凤冥从来不是拐弯抹角的人,当即便狠狠敲打了一番:“朕能把你们带进宫,自然也可以把你们撵出去。你们又不是朕的亲儿子,朕还不至于舍不得。架子都没搭稳就想来够朕的位置,朕会剁了你们的手!”
他刀锋一般锐利的目光定格在凤瑜身上。
凤瑜吓得膝盖发软,身体打颤。
站在他身边的两名皇子悄悄退开几步,害怕与他表现得太过亲密。
皇上连先皇都敢杀,不过几个宗室子弟而已,他会在乎吗?也怪他们享受了太多特权,竟渐渐忘了自己的本分。
刚说出剁手的血腥言论,凤冥就后悔了。他连忙转头去看庄理,唯恐自己的残暴把少年吓到。
然而此刻的庄理正趴在椅背上,歪着脑袋看他,眼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崇拜。
凤冥慌乱的心一瞬间便平复下来,抿直的唇角差点往上扬。
他撇开头按捺了一会儿,然后才又转回头,深深看了庄理一眼,摆手道:“行了,你们继续上课吧。”话落抬腿就走,路过刚修好的那张椅子便挥着袖子拂了拂。
椅子应声而散,碎成断木,根本没法坐了。
直至此时,凤瑜才噗通一声跪下,冷汗汩汩往外冒。
他清晰地意识到,皇上对自己的不满和戒备已达到顶点,以后甭说立太子,便是能不能继续留在宫里当养子还是个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