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城大捷的当天晚上,九皇子率领军队从开封绕路回来。
看见站在军营门口迎接自己的乐正冥,他立刻翻身下马,拍着对方的肩膀哈哈大笑,又狠狠夸赞了边疆战士们的勇猛和无畏。
他表现得越友好,乐正冥心中就越戒备,毫不客气地拱手说道:“九殿下,之前末将曾收到您的求援信,立刻点兵去救,却中了羯族人的埋伏,可见他们早已探明末将的动向。末将怀疑我军有奸细,他与羯族人里应外合……”
九皇子抬起手,阻断了乐正冥的话,又漫不经心地摆了摆衣袖。
于是五花大绑的徐辉便被两名士兵押了上来,用力摁跪在地上。
万没料到自己会被九皇子当成替罪羊的徐辉看向乐正冥,想到自己曾经跪在对方身前,发誓要永远忠于家国,忠于百姓,却在权欲中迷失自己,违背了初心,不由落下两行悔恨的泪水。
但他如今已没有退路可走,他的父母、妻儿,全在九皇子手里,他若不死,死的就是全家。
“乐正将军,是末将贪图权势,鬼迷心窍,方才勾结羯族人想要害您,末将该死。”他咬着牙齿包揽下所有罪名,然后一头撞向地面。
沉闷的响声伴随微微的震动,然后,一滩鲜血从徐辉的脑袋周围渲染开来。他以跪伏的姿态,死在乐正冥面前,也死在所有将士面前。他认罪伏诛。
淮老二等人原本恨他恨得要死,看见他如此决然地离去,却又咬着牙撇开头,心中泛出不忍。这人终究是曾与他们同生共死的兄弟……
乐正冥早就料到徐辉会速速求死,却并没有阻止。当对方做出那样丧心病狂的选择时,就应该做好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
只是,当鲜血铺满地面,染得赤红时,他脸上的坚冰迅速融化,把站在自己身旁的小卷毛轻轻拢入怀中,用大掌盖住对方的眼帘,轻声诱哄:“别怕,我在。”
庄理拽住乐正冥的袍角,乖顺点头,又挪着小碎步往对方怀里钻,柔弱的样子像只迷途的小动物。
7480想到宿主把死人血往脸上抹,又把一具具尸体往身上搬的彪悍场景,不由在心里冷笑:该死的大魔王,又在乐正冥面前装小甜甜。我呸!
九皇子垂眸看着徐辉已然僵冷的尸体,摇头感慨,“为了一点权欲便出卖同袍,弃家国百姓于不顾,这人当真该死。来人,把他的尸体拖出去。乐正将军,我这样处置你满意吗?”
乐正冥把小卷毛拉到自己身后,略略拱手,并不说话。出卖同袍,弃家国百姓于不顾,这话说的不正是九皇子本人吗?
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九皇子的心性比乐正冥想象得还要狠毒。
“表弟,好久不见,你最近可好?”九皇子淡漠的目光从乐正冥身上移开,看向庄理。
庄理也略略拱手,并不说话。
他并未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模仿爱人的痕迹。两个人在一起久了,眼神、表情、动作、喜好,会渐渐趋同,这就是老话说的夫妻相。
看见与乐正冥表情一致、动作一致、就连穿着都一致的少年,九皇子眸色一暗,已然打消了拉拢对方的念头。这才多久?庄理就已经与乐正冥培养出了非同一般的默契,怕是两个人不好离间。
罢,就这么着吧。
思及此,九皇子召集众位将士,说要讨论军国大计。
庄理暂时还没有一官半职,只能站在外面等待。
天边闪耀着一颗颗星辰,把夜幕点缀得美丽非凡,然而死在这块大陆上的百姓,怕是比天上的繁星还要多。
庄理抬头仰望星空,目中流转着坚毅的光芒。战争固然会死很多人,但是若不经历战争,这块土地又如何迎来和平?仁慈与示弱永远无法停止杀戮,唯有杀戮才能止息杀戮。
他将来所要做的一切或许会让这块土地变得更为千疮百孔,然而短痛过后,迎来的将是万物复苏的春天。
他想改天换地,他想守护这方土地,只因爱人就是这方土地的神灵。
这样想着,庄理不由轻笑起来。
“想到什么这般高兴?”一道温润的嗓音从他身后传来,紧接着,一名长相俊逸的少年缓缓走上前,笑着说道:“你把我和爹爹骗得好苦。谁能猜到骄横跋扈、不通文墨的庄小侯爷,却原来是智计百出的天纵之才。”
“官渡之战你委实赢得漂亮,”少年侧头看向庄理,低声问道:“只不知,你能不能对付蒙古人?”
他满脸都是纯然的好奇,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并无恶意。
庄理不闪不避地回望他,唇角微勾:“打过不就知道了吗?”
庄旭轻轻拊掌,语带赞叹:“好气魄。这么多年,我和爹竟然完全没发现你的伪装。你是从几岁开始戒备我们的?”
庄理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笑容诡秘:“我说我生而知之,你信吗?”
庄旭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庄理会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话。生而知之,这怎么可能?他以为他是圣人吗?
大约是厌倦了这样的刺探,庄理摇头轻笑,转身离开,却发现庄然正站在五米外,目光晦涩地看着这边。他显然也听见了刚才那些话,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愕。
庄理冲对方点头微笑,绕路走了。
庄然在原地僵硬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哑声开口:“长公主说得没错,庄理果然不凡。他没有红着眼眶扑上来厮打我,也没有流着眼泪向我控诉,更没有假装对我视而不见,在心性这一块,他略胜于你。”
庄然眸色沉沉地看向自己最为宠爱的儿子,问道:“假如你是庄理,你能在看见我的时候笑得这么温和自然吗?”
庄旭默默在心中构想一番,不由惨白了脸色。他做不到,非但如此,他可能早就崩溃了。
打小,他就觉得自己比庄理聪明能干,又最受父亲宠爱,所以心里总暗藏着一股优越感。然而现在,当他猛然间意识到庄理不是真傻,而是装傻,并且这么多年都把他耍得团团转时,这优越感就化为了最深的讽刺。
庄旭捂住胸口,难受得厉害。
庄然轻轻拍打儿子肩膀,无声安慰。
恰在此时,乐正冥提着大刀从九皇子的营帐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群人,个个双目赤红,头冒青烟,显然气得太狠。
隔着晃动的帐帘,庄然发现九皇子的桌案竟被劈成两半,笔墨纸砚落了满地。想来乐正冥气极之下竟动了刀。
“晋地之事妥了。”庄然低不可闻地道:“旭儿莫要担心,庄理很快会死。”
“我想与他真刀真枪地打一仗。”庄旭抬起头,眼珠也是一片赤红,竟被不甘激发了心魔。
“莫要说这些置气的话。能兵不刃血地击杀敌人,何必亲自动手?你是瓷器,他是瓦砾,他焉能与你相比。”庄然极为耐心地安慰儿子,却不知这话说出去会多么引人发笑。
长公主是金枝玉叶,生下的孩子流着皇室一半血液,在庄然眼中却连一个洗脚婢生的庶子还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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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正冥回到营帐时,庄理正快速翻看着一堆堆书册,试图在最短的时间内了解这块土地的一切。
“妥了?”他头也不抬地问。
“妥了。”乐正冥把大刀摆放在桌上,沉声道:“果然像你说的那样,我表现得越生气,越不甘,九皇子就越是坚持要派我去救援晋国。为此,他连皇帝的尚方宝剑都请了出来,还准许我把麾下亲兵全部带走。三日后我们就出发。”
“那便玩会儿枪,然后安置吧。”庄理把书放在一旁,笑容兴味。
“玩枪?”乐正冥愣了愣。
“是啊,难道你不想玩?”庄理站起身,慢条斯理地解开衣带。
乐正冥犹豫片刻才无奈道:“那就玩会儿吧。”话落走到武器架旁,抽.出一杆长.枪耍得虎虎生风。
已经脱掉外袍,正准备继续脱亵衣的庄理:“……”
知道宿主多爱玩枪的7480:“……噗哈哈哈。”断了的手臂好像不那么痛了诶!
庄理呆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坐回原位,托着腮帮子,笑眯眯地看着刻意向自己展示武力值的爱人。让他玩枪,他就真的玩枪,虽然有些不解风情,但也太可爱了一点。
乐正冥被小卷毛看得浑身火热,心不在焉地耍了一会儿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可以安置了吗?”
庄理拍着桌子朗笑起来,调侃道:“傻瓜,我说的玩枪和你说的安置是一个意思。你身上难道只有一杆枪?”说着说着目光便滑落在某人那处。
乐正冥顺着他的视线往下一看,顿时耳朵烧得通红。他一会儿咬牙,一会儿勾唇,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末了随手把长.枪一扔,大步走到桌前,把小卷毛扛在肩头,急急走进内室,“我陪你玩枪。”
他沙哑的嗓音被庄理热切的吻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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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正冥的十五万亲兵顺利越过边境,来到晋国邺城。
晋国君主与新帝一样,除了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没有别的优点。他身边的忠良均被残害得干干净净,身边留下的都是一些心怀叵测、蝇营狗苟之辈。
晋国骁勇善战的那些将领均被他以各种名目杀害,帮他守卫国土的全是一些异族人。
异族之间也会相互吞并蚕食,胜利的一方继续攻城略地,战败的一方便会就近寻找一个国家投靠。汉人与异族既泾渭分明,却也相互融合,所以说这是一个最乱的时代,也是一个继往开来的时代。
为了抵御十五万蒙古铁骑,晋国君主召集了一支四十五万人的军队,看上去似乎实力雄厚,但要命的是,这四十五万人均由大大小小的异族残部组成,对晋国根本谈不上忠心,还十分野性难驯。
这么一支杂牌军,上了战场恐怕很快就会被蒙古人打散,然后分而绞杀。
也因此,晋国君主完全把得胜的希望寄托在乐正冥带来的十五万亲兵身上。若是乐正冥能与蒙古人杀得两败俱伤,他就可以白白捡一个大便宜。
庄理看过地形图和相关战报,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这边只负责统御你们的军队,不会出一兵一卒。仗可以打,我们的同袍一个都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