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清晨,寒意渗人,送君送到十里亭,颜子回拉住她,“就送到这里吧。”
天色已渐亮,易欢看到一辆绿色的军车开了过来,只到离别在即,抬手抱住了他,道:“我在家里等你回来,你要好好保重。”
说完,一狠心,将人推开,“你上车吧。”
颜子回深深地看了她两眼,捧起她的脸,在她额上重重地亲了一口,这才放开了手,转身往外走去,上了军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易欢站在十里亭里,目送军车远去,直到看不见了,才闷闷地道:“宋瀚,我们回城吧。”
颜子回这个焦点人物不在家,颜夫人说话也就不夹枪带棒了,婆媳俩的关系到是融洽了些,可还没和平相处几天,颜玉枝这个搅事精带着她那个儿子回来。吴国振一岁多,正是可爱的时候,奶声奶气地喊:“叔祖母。”
“小振儿真乖,吃块糕。”易欢虽然不喜欢吴立铭和颜玉枝,但还不至于迁怒这么小的小孩。
吴国振双手捧着糕,低头啃了起来,活像只娇憨的小松鼠。易欢弯眉浅笑,眸色柔和。颜玉枝看着她白嫩细滑泛着红润的脸颊,心里就不舒服,“七婶,这么喜欢小孩子,那就赶紧生一个啊。”
易欢没接她这话,颜子回不在家,她和谁生去?
颜玉枝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又道:“我听人说,这子嗣艰难的人呀,抱养一个孩子,就会比较容易有孕。”
“玉枝,你养了小振一年多了,怎么也没见怀孕啊?”易欢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别以为她不知道颜玉枝话中真意是什么,想让她给颜子回纳妾生孩子,别说门,连窗户都没有。
这话颜玉枝没法接了,陆诗音在旁边狠狠地瞪了她几眼,就不明白这丫头是怎么回事?怎么非要挑衅七弟妹呢?吃过午饭后,陆诗音把她拖到一边,“你个死丫头,事情都过去多久了,她和直德都已经男婚女嫁了,你怎么还放不了?现在你七叔已经做了总统,你即便不愿意讨好你七婶,你也别得罪她啊。”
“娘,得罪她没什么的,她生不出孩子,指不定什么时候,这七婶就换人了。”颜玉枝撇撇嘴道。
陆诗音伸出手指,在她脑门上戳了一下,“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说过的事了?要是没了她在后面撺掇,那个梁燕怎么可能会被砍了脑袋?那可是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说弄死了就弄死。你七叔,怕是颜家少有的情种。”
“这话说的,娘信,我是不信的,建个茅厕也要新鲜三天呢,等过了这劲头,七叔指不定抬几个人回来呢,到时候她就成了昨日黄花。”颜玉枝就不信位高权重的颜子回只守着易欢一个人过日子,吴立铭有了她和阮文文还不知足,如今又看上了一个女学生。
“现在你七叔还没抬人进来,等你七叔抬人进来再说吧,你少在她面前叽叽歪歪的,听到了没有?”陆诗音郑重地告诫她。
“听到了。”颜玉枝摇头晃脑地答道。
“琼枝这些日子过得可好?”陆诗音已有几个月没见着二女儿了。
“不是太好,她整天躲在房里不出门。”颜玉枝说起妹妹,也有些犯愁。
“你多劝劝她,出去走走散散心。”陆诗音说着,掏出一叠钱,塞给颜玉枝,“你父亲不让我去看她,你上点心,多照应她些。”
“娘,你放心,她是我妹妹,我自然会照应她的。”颜玉枝笑着把钱接了过去,她回娘家其中的一个目的就是向陆诗音要钱。
虽然远离战场,可是蓟州的气氛日益紧张,比去年更让人发愁,毕竟去年列强没有参合进来,这一次北方政府是否能撑下,度过这个难关?谁也说准。
“啊!”易欢从睡梦中惊醒,摸了摸额头,一层冷汗,拍着胸口,自己安慰自己,“梦是反的,梦是反的。”刚才又做噩梦了,梦到蓟州沦陷,她跟着颜夫人一起逃亡。
易欢睡不着,这几日闭上眼,就会做噩梦,昨儿还梦到了浑身上血的颜子回。易欢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她应该做些什么,才能摆脱现在的困局?
周边的战事从报纸上就能看出,十分的不妙,可颜子回的信上却说一切尚好,典型的报喜不报忧。
次日,易欢回娘家看望父母,易母见了她,直皱眉头,心疼地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人也瘦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易欢笑道:“我没事,可能是近些天没有睡好,娘不用担心。”
“我知道玄龄去打战了,你担心他的安危,可不管怎么样,你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易母就盼着战事赶紧结束,就跟去年一样,有惊无险,女婿赶紧回来。
正午时,易欢喝着鱼汤,有些犯呕,怕易母担心,强忍了下来,可李英却吐了出来;李英已生过两胎,见状,唐双韵笑问道:“三弟妹,你这莫不是又有了?”
李英含羞带笑地颔首,道:“上个月就没来,前儿去医院检查了一下,已有两个多月了。”
“好好好。”易母很高兴,当祖母的不嫌孙子孙女多。
易欢看着李英搭在肚子上的手,心念微动,她的小日子一向很准,可如今已经晚了四天了,是不是也有了?再等上几日,去医院确诊一下,若是有了,她得小心护着,定不能像上次那样了。一次流产也就罢了,二次若又流了,万一弄成习惯性流产,可就麻烦了。
下午回到督军府,颜夫人坐在厅里,脸色阴沉,易欢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母亲,是出什么事了吗?”可千万不要有什么坏消息啊!
“你去哪儿了?”颜夫人问道。
易欢答道:“我回娘家了。”出门时她明明说过的。
“你还真是没心没肺。”颜夫人恨声道。
易欢愕然,她做什么了?怎么就没心没肺了?谁在颜夫人面前又嚼了舌根?
“玄龄在外打战,那么辛苦,那么危险,你就半点都不担心他,在意他,亏得他对你那么好。”颜夫人指责她道。
“依照母亲的意思,我应该每天以泪洗面,就能体现我对玄龄的情深意重了?”易欢的好心情全没了。
“谁让你每天以泪洗面了,你不要胡搅蛮缠,歪曲我的话。”颜夫人忿然道。
易欢强按下浮躁的情绪,在沙发上坐下,“儿媳愚钝,母亲有什么话,还请明言。”
“现在局势非常的不好,沪东军、新贵军、外国列强随时都有可以冲进蓟州城来,要想反败为胜,必须要有外援,才能扭转乾坤。”颜夫人认真地道。
“母亲说的是。”易欢答道。
“现如今最好的外援就是粤南军了,只要那位姜帅发兵攻打零城,沪东军必然调兵回防,这样冀省的战争,就不用打了,第九师、第十师就能赶去津沽,或者海城等地增援。这困局,就能迎刃而解。”颜夫人侃侃而谈。
“母亲说的是。”易欢答的仍是这句话,只是心里多少有些诧异,以颜夫人的见识,她不可能说出来这番见解来,这也就是说,是有人教她说的,会是谁呢?
颜夫人继续道:“只是这粤南军虽然易帜了,可没有好处,人家凭什么出兵啊?坐收渔翁之利不是更好,你说是吧?”
“母亲觉得应该给什么样好处给姜帅?让他出兵。”易欢淡笑问道。
颜夫人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道:“姜帅有个女儿,年方十六,听说她从七岁起就学习书画琴棋,知书达理,长得秀外慧中。”
易欢已然明白颜夫人的意思了,这是打着联姻的主意呢,让这个姜姑娘和谁联姻,不言而喻。易欢眸色微冷,沉声问道:“母亲这是询问我的意见呢?还是告诉我这件事呢?”
“你是玄龄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纵是姜氏进门,她也是二房,越不过你去。”颜夫人劝解她道。
易欢问道:“若是我不愿意让她进门呢?”
“你怎么能这么不懂事?”颜夫人不满地诘问道。
“懂事,就是要我把丈夫拱手让人吗?”易欢冷笑道。
颜夫人厉声道:“易氏,你怎么能如此善妒?你要是坚持不让姜氏进门,颜家就留你不得,我要替子休妻。”
“母亲想让我离开,退位让贤,就让颜玄龄亲自写休书。”易欢也懒得跟她啰嗦,起身往楼梯走去。
“你给我站住,现在这个情势,你还闹什么脾气,兵荒马乱,战火纷纷的,等沪东军他们杀进来,一切都完了,不仅玄龄他们性命难保,老爷数十年来的心血就付之东流了。”颜夫人气愤地大声道。
易欢脸色微变,颜夫人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只是她心里很难过。颜夫人还在那儿说道:“这事由不得你,我即刻发电报去粤南。”
易欢什么都没说,僵直着身体,一步一步地上楼去了。陆诗音等人躲在偏厅里,这时都探头探脑出来看情况。
傍晚,易欢没有下楼来吃饭,王红担心她的身体,让少霞把饭菜送了上去,“少夫人,你吃点东西,身体要紧。”
易欢原想拒绝,可转念想到,有可以怀孕,她自己不吃可以,饿着孩子可不行,如是,端起饭碗,勉强自己吃下去。平时爱吃的蛋饺,今天吃起来,却有一股腥味,胃里一阵翻腾,易欢捂住了嘴。
“少夫人,你怎么了?可是菜不合胃口。”少霞着急地问道。
易欢摆摆手,道:“把杯子递给我,我要喝口水。”
喝了水,易欢感觉舒服了,吃了小半碗饭,就吃不下了,让少霞把剩下的菜饭端了下去。
这一夜,易欢又没睡好,梦很混乱,她仿佛在被人追赶,心慌慌的,不知道要奔向何处,才能得到安宁;突然又梦到,凶神恶煞的倭国人冲进了蓟州城,屠杀平民百姓,满城的尸首,满地的鲜血。
“啊!”易欢再次从梦里惊醒,额头上冷汗淋漓。
次日,易欢让宋瀚拿来了战报,兴庆府驻兵第十五师第二团,一枪未开,就向新贵军投降了。华夏新军第十一师第七团、第九团在昌乐阻击沪东军三个团兵力,鏖战一夜,未让敌人突破防线……
放下战报,易欢拿起《蓟州晨报》,上面有一张照片,士兵们蓬头污垢、衣衫褴褛,有的头上还包着绷带,有的手臂吊着,从他们的军装上,可以看出是华夏新军。
颜夫人走了过来,直截了当地告诉她,“电报,我已经发了,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事情就这么定了。”
易欢抿唇不语,却也没再说什么不准姜姑娘进门的话来。王红看她脸色苍白,轻叹了口气,这事无从劝解啊,只能等她自己想通。
这天下午,颜子回打电话回来,是从前线直接打过来的,易欢恰好坐在电话机旁边,顺手接起,刚喂了一声,就听颜子回在那边唤道:“欢儿。”声音低沉沙哑。
“玄龄?”易欢惊喜交加,“你怎么样了?”
颜子回答道:“我很好,我没事,你不要担心,家里可还好?”
“家里一切安好,你放心。”易欢没有说颜夫人想用联姻的方法,来解决现在的困境。
“轰”一声巨响,从电话里传来,吓得易欢惊呼,“玄龄,玄龄,刚才那是什么响声?是炮声对不对?为什么会离你那么近?玄龄,玄龄。”
颜夫人紧张地注视着她,“把电话给我,快把电话给我。”
易欢抓着话筒,“玄龄,玄龄。”电话里有沙沙的声音。
“我在!”颜子回的声音再次传来,“欢儿,你听我说,我会全力守住津沽,但是为了安全,你和母亲……”
“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玄龄,喂,玄龄。”易欢大声呼喊,可是电话线断了。
易欢丢开话筒,“宋瀚,一定要想办法联系上督军,我要知道津沽到底怎么样了?”
“我这去电报讯。”宋瀚拔脚就往外跑。
“玄龄,我可怜的玄龄,在外面拼死拼活的,家里人帮不上忙就算了,还要扯后腿。”颜夫人边哭边数落易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