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章钺在留守府接见众将,并设宴款待,欢聚一堂。而同时,赵匡胤也在招圣里的钱帛使司官衙,召亲近下属饮宴。
本来,那天战后赵匡胤部打到了迎春门和安东门,并接收了招圣里蕃汉都总管府衙、钱帛使府衙,但边令勋、董遵诲、乐平阳当日发动夺门,不肯投向赵匡胤,他没办法,只好搬到钱帛使府衙住下,憋了一肚子闷气。
不过现在董遵诲调回侍卫司,边令勋等幽州汉军将并入北平府薛文谦麾下,赵匡胤虽顺手打下城南,但大头好处一点都没落着,心中的不爽可想而知了。若非皇帝钦点韩令坤为北平府留守,这一战他都没什么收获,论战功,也就石守信等人在城东有点斩获。
饮宴之地在府衙二堂上,在座的殿前副都指挥使赵鼎官阶最高,次之韩令坤、石守信、韩重斌、王审琦,已被贬到控鹤军的赵晁,还有李汉超、王政忠等人,陪坐的幕僚只有赵普、吕馀庆,不过正主赵匡胤却还没出来。
二堂左侧客房里亮着灯光,王彦升扒在卧榻上,后腰以下血肉模糊一片,一名年老郎中给他清洗了棍伤再涂上药膏,裹上纱布,然后抬起他的右手,按进冒着热气的铜盆里,王彦升闷哼一声,却是忍住了药汤浸泡的刺痛。
“李郎中!这指骨真无法完全康复如初吗?”赵匡胤坐在一旁问道。
“咋说呢?习武之人身体经脉骨骼强健,虽是拇指关节粉碎性骨折,但若依某所言加以调养,用药得当,完全恢复是有可能的,但要半月之后,让某看看效果才能下定论。”李郎中皱着眉头回道。
“主公!某想先回东京!”王彦升突然开口,看了看李郎中,却不再多说。
赵匡胤点点头,待李郎中换好药膏告退,便问道:“为何想先回京,莫非你另有办法医治?”
“某有个师兄商阳子精于医治跌打骨折,若能派人去蜀中青城山上清宫请到他来,定能完全医好。”王彦升道。
“商阳子?行……明日一早便先安排你回京,且先静养,有事唤随从说一声。”赵匡胤点点头,起身出门,步出客房转到廊檐上,就见赵安业引着两名军官大步进了中院。
“吉石!德骧!你们来得正好,众兄弟可等你俩好久了!”赵匡胤大笑道。
“刚安排好殿直宿卫,这才得空出来一下,不过时间不能长,小座片刻就得走了!”来人拱手微笑,正是已迁为内殿直都知的马仁瑀,而后一人则是内殿左右番都校马全义。二马都是郭荣信重的身边宿卫将领,马仁瑀掌内殿直主要是总领宿卫,而左右番则是随侍郭荣左右,也就是日夜两班轮值。
“无妨无妨!能来就好!”赵匡胤笑眯了眼睛,亲自迎下台阶伸手相扶,领二马上堂,又转身将客堂正门关上了。
“哟……二位将军到了!来来来……先把酒满上!”石守信立即提起酒壶斟酒,左右众人忙引二马入席,此时堂上都是军人,也不讲究什么礼仪,众人共挤一大桌,并不是分餐。
“那位王将军怎么样了?官家刚才还说起此事,吩咐赐药,让赵少监明日安排人送过来,可见王将军虽受了屈辱之事,官家是心如明镜啊!”马全义笑着说。
“那是那是……官家没说那章屠什么?”李汉超在旁问道。
“咳咳……诸位自家兄弟虽鄙称章相,在外却是不可,官家对章相还是很看重的,战后返京怕是要正式入西府了。”马全义平时并不提口无遮拦之人,不过去年以来受了赵匡胤一些好处。
“这回某怕是不好办事了,虽留守北平,然而主要兵权却掌在兵马钤辖手里。另外论资历,郭崇可比某深厚得多,他也是节帅出身,知兵擅战,两相牵制,动弹不得啊!”韩令坤苦笑,从中枢禁军侍卫司二把手调出来,他当然不是很乐意。
“不急……来日方长,总还有机会回京的!”赵匡胤忙出声安慰,皇帝其实很欣赏韩令坤,以他留守只是没合适人选,一旦再移镇必然就会调回,这点赵匡胤心里有数。
“正是,其实王、魏两位相公另外还举荐了韩通、高怀德,窦相公举荐了刘重进、李重进、章太尉,官家在这几人之间是有所斟酌的。”马全义接口,又透露了口风。
“喝酒喝酒!某先干为敬,谢过赵太保盛情!”作为皇帝身边当差的人,嘴巴露风是最危险的事,赵匡胤等人这般旁敲侧击,真是太露骨了,究竟是想干什么。可偏偏马全义似乎没警觉一般,没见在瓦桥关时,一次几百个被封口?马仁瑀有点看不下去,但又不好明说,只好趁机打茬。
“自家兄弟不谢不谢!某干了这杯!”赵匡胤举起酒盏一饮而尽,旁边石守信又再满上。
这时,赵普也举起酒盏,谦逊地笑道:“此次北伐可谓志得意满,我朝国势蒸蒸日上,将来说不得还要南征,诸位还有的是机会立功,教某等文人羡煞。说起来,也还有一点美中不足,太子马上要入主东宫,却还没立后。”
“待回京,礼部可能要议这事吧!”马全义还想再说什么,马仁瑀却悄然拉了拉他的衣角,便立即闭嘴了。
“国家大事,非是我等可以妄言,来来来……再饮一盏!”赵匡胤适可而止,又再劝酒。
忽然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守卫士兵通报了一声打开大门,一名殿直士兵急匆匆跑进来,伸手捂嘴靠近马仁瑀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后者脸色一变,但马上又恢复如常,又与马全义嘀咕几句,起身拱手道:“诸位!有事少陪了!”
“请便!”赵匡胤抬手示意一声,见二马起身匆匆告退,脚步飞快地走了,很是默契地转头与赵普对视一眼,便又热情豪爽地大笑着举杯相邀。
赵普漫不经意地跟出门,快步到二堂门口处,果然还有一名殿直士兵落后等着,便笑着拱拱手,却不开口说什么,探手入怀摸出一小袋金饼缓缓递了过去。
那殿直士兵左右张望一眼,闪电般伸手抢过小布袋塞入怀内,主动迎上前道:“就在刚刚,官家回便殿时,在御阶上又晕倒了,不过没摔着,赵少监等人送回起居下榻处,仍昏迷着,人事不知,王奉御这次不知能否药到病除!”
“白天主祭上朝看似浑然无事啊!某且问你!近来突发昏迷次数频繁吗?饮食如何?听说带了几个宫人有无宠幸?”赵普压低嗓音急声问道。
“某不清楚!只知隔个十天半月就有一次,膳食用得很少。行了,某得走了!”殿直士兵收了钱袋,就显得有点不耐烦,转身立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