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七章 来日方长(1 / 1)

周佳木知道,傅遥与许婆婆故人重逢,一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讲。

他杵在这儿也不方便,于是便告辞了。

傅遥原本想去送送周佳木,与他说几句感谢的话,谁知周佳木只撂下一句,“来日方长。”便转身离去。

傅遥笑笑,便招呼许婆婆进了屋。

几人才在屋内坐定,楚莘就奉上了已经晾好的茶。

许婆婆端详了楚莘片刻,直夸楚莘懂事,有眼力界,似乎与楚莘很是投缘。

傅遥知道,许婆婆看人苛刻,从不轻易夸谁。

既说楚莘好,那楚莘就是真好。

而在傅遥心里,楚莘本就是一等一的好。

楚莘脸皮薄,得了许婆婆的夸奖,脸立刻就红了,赶紧捧着茶盘出去了。

傅遥想着许婆婆一路车马劳顿,又爬了半座山,才来到缀霞山庄,想必身上一定十分疲乏。

就如周佳木所言,来日方长,有什么话不能等着日后慢慢说。

于是便叫楚莘将紧临着正屋的耳房拾掇出来,给许婆婆住。

叫许婆婆什么也别管,先去好好歇歇要紧。

而许婆婆却是个急性子,为人又固执,直说不累,就是想与傅遥说说话。

傅遥只得顺着许婆婆的意思,一老一少便聊起了家常。

其实,傅遥原本也不愿提起当年他们辅国公被抄家的惨事。

省得说起来,大家心里都难受。

可傅遥实在好奇,当年身负重伤的许婆婆究竟是如何在那种情形下,活了下来。

而这厢没等傅遥发问,许婆婆便自个说了起来。

许婆婆说,她这条命真是捡回来的。

当时,来辅国公府抄家的官兵,只当她是一头碰死了,于是便将她与府上其他被杀的家奴,一起拉到了城外乱葬岗,草草弃尸。

是杜睿把她从死人堆里挖出来,救活的。

一听许婆婆说杜睿,傅遥惊疑,不禁问:“睿叔当年不是与爹爹一起被官兵抓走了吗?我以为…以为睿叔早就不在了。”

“婆婆原也以为你睿叔凶多吉少,这要多亏忠勇侯保全,人才能平安的从狱中走出来。”

“周叔叔为咱们府上真是出了不少力。”傅遥感叹,又问许婆婆,“婆婆可知睿叔眼下何在?”

闻言,许婆婆眼中闪过一抹哀色,“当年你睿叔一将我救出,就把我送上了回江州老家的马车,说他要去救公子和姑娘,叫我在老家等好消息。谁想,如今都已经五年过去了,却音讯全无。人只怕是……”话说到这儿,许婆婆声音哽咽,眼见是又要哭。

傅遥心中凄凄,也跟着许婆婆红了眼。

护卫杜睿,曾是傅遥爹爹身边最倚重的人,没有之一。

傅遥知道,杜睿与他爹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名义上是主仆,实则更像兄弟。

否则她与兄长也不会打小就称呼杜睿为叔叔。

杜睿无父无母,而许婆婆一辈子没嫁人,膝下自然无子。

两人也是投缘,于是杜睿便认了许婆婆当干娘。

而许婆婆也把杜睿当亲儿子疼。

若真要论起来,这娘俩恐怕比亲娘俩还亲。

如今杜睿杳无音讯五年多,生死未卜,许婆婆心里不难受才怪。

尽管傅遥心里也难受,但大家哭作一团又有什么用。

难不成还能将人哭回来?

于是,傅遥便逼着自己平复下心绪,宽慰了许婆婆两句。

许婆婆这才勉强止住了泪。

眼看着站在一旁的紫珠,神情有些局促不自在。

傅遥便又唤了楚莘来,叫楚莘将人带下去四处逛逛,吃些茶点。

待人一走,许婆婆才又长叹了一声,说紫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说紫珠原是要被她爹娘,卖给村里一个老鳏夫当填房的。

许婆婆说,紫珠当年九岁,而她与傅遥分开那年,傅遥也才九岁。

她见紫珠与傅遥年纪相仿,又实在可怜,心生恻隐,便倾其所有,出高价将人买了回来。

她倒也没指望那孩子什么,只想着留在身边,与她做个伴就好。

傅遥听了这话,是既可怜紫珠,也对那爹娘卖女求荣的事,愤恨不已。

“九岁的孩子,哪能婚配,难道就没人去官府告状吗?”

“乡下地方,天高皇帝远的,上哪儿告状去。况且这样的事,放在哪儿都不少,即便有人去官府报案,官府的人也理会不过来。”

“道德沦丧,人心不古。”

许婆婆闻言,静默了一阵儿,才又与傅遥说:“咱们不说紫珠,说说姑娘。婆婆知道姑娘当年是被发遣到了幽州服役。听说幽州苦寒,一年中有大半年都在下雪,姑娘这些年必定受了不少苦。”

傅遥觉得,她苦是受的不少,但比起一般的罪奴,她这些年的日子已经算很好过了。

于是,傅遥便将这五年来的境遇,简单的与许婆婆讲了讲。

自然,受苦的那些并没有多讲,反倒是讲了许多冷坊长一家对她的好。

许婆婆听后,也是感慨,说他们姑娘,当真是遇到好人了。

可打量着傅遥单薄瘦弱的身子,许婆婆还是心疼的要命。

说这人日子究竟过的苦不苦,从身量上便能看出来。

许婆婆说傅遥太瘦了,日后由她亲自照料傅遥的饮食起居,一定要将傅遥这些年身上落下的虚亏,全都补回来。

“与远哥在军中所受的苦相比,我这点儿委屈又算的了什么。”

一说到傅远,许婆婆又免不了要伤心。

说是有人初到江州老家要接她来京都时,她听到的消息是,远公子已经战死沙场了。

谁知前几日,在快到京都的路上,才知公子不但没死,还在军中立了大功。

许婆婆双手合十,对着空中拜了拜,说远公子是吉人自有天相,是老爷和夫人在天有灵,保佑着公子。

“是,远哥的确是个吉人。若无远哥的军功为契机,我如今只怕还是个罪奴。”

“远公子自小就聪明伶俐,好骑射。老爷是平定四方的大英雄,公子便是随了老爷。”

“是啊,若爹爹知道远哥如今这般出息,心中必定安慰。”

……

许婆婆这一路跋涉到此,也是辛苦,傅遥原本想叫许婆婆好好歇歇。

但许婆婆却是个闲不住的人,非要亲自下厨,给傅遥烧一桌子菜。

傅遥拦不住,便想帮着许婆婆打打下手。

可许婆婆却无论如何不许傅遥动手。

说姑娘是主子,从前她不在身边守着也就罢了,从今以后,她不许傅遥再做任何粗活。

许久没被人这样捧在手心里疼了。

这温暖踏实的滋味,真是久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