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零三章 怎样才能不死(1 / 1)

尽管表面上还算从容镇定,但傅遥心中却早已无声纷乱。

曾经盛宠一时,就连皇后都要对她礼让三分的李昭仪,竟然变成了眼前这幅样子。

恐怕连李昭仪自己都没想到。

傅遥从前总听人说,说宫里的日子如何难捱,宫中的一年就好像十年那样漫长。

可在傅遥看来,这宫里的气象明明总是瞬息万变。

往日默默无名的某人,很有可能在一夕之间就平步青云。

而从前皇上心尖上的人,一旦某日从那高处滚落,等待着她的便是再不见天日的深渊。

傅遥想,后宫里的女人应该都是花吧。

只是花期有早有迟,盛开的时间有长有短。

长的几年,短的几月,有的甚至只有几日。

在那之后,这些花便将用一生的光阴来枯萎。

傅遥望着眼前奄奄一息的李昭仪,不必搭脉看诊,她也看得出,李昭仪这朵花即将凋零了。

身为医者,傅遥敬畏每一位病患,无论眼前的这个人是李昭仪还是其他什么人,也不论这些人从前都经历过什么,傅遥对病患素来都一视同仁。

她可以放下所有成见,很平静并略带恻隐的替李昭仪看诊。

虽然早有准备,但当傅遥将李昭仪的手从被中拉出来以后,还是有些吓着了。

因为人是在短短三日之间极速消瘦下来的,皮肤根本来不及收紧。

只见一层毫无弹性的皮,松松垮垮的裹在李昭仪纤细的骨头上,血管青筋毕现,匆匆一眼已叫人觉得触目惊心。

谁能想到,眼前这个枯槁到皮包骨的女人,就是往日威风凛凛的李昭仪。

傅遥强忍着心中的震惊,在深吸了一口气后才搭上了李昭仪的脉。

不知是因为身上不适,还是其他什么缘故,李昭仪的身子微微有些发抖。

傅遥见状,不由得轻轻的握了握李昭仪的手,以示安抚。

李昭仪似乎是感觉到了傅遥的善意,人渐渐的平静下来。

傅遥这才继续为李昭仪诊脉。

过了良久,傅遥收了手。

李昭仪微微向傅遥这边歪了歪身子,似乎是想询问傅遥她的病情。

傅遥不清楚太医那边究竟是如何与李昭仪交代她的病情的。

大约会安抚李昭仪,说她一定能康复。

傅遥原本也可以这么说,但李昭仪之所以特意叫她来看诊,就是要听她说实话。

但这个实话要她怎么说。

明明白白的告诉李昭仪你命不久矣?

眼下,李昭仪的身子本就十分虚弱,倘若她真的如实告诉李昭仪,无意会更加消磨李昭仪的意志,或许等不上半年,只要三个月,李昭仪便会抑郁而死。

这厢,傅遥正有些纠结,身后便响起了继后的声音。

“如何?”

傅遥闻言,只觉得后背发紧,她赶忙站起身来,“娘娘,出去说吧。”

“别走……”李昭仪十分艰难的张了口,“说…就在这儿说。”

傅遥不敢看李昭仪,只管望着继后,想听听继后是个什么意思。

继后淡淡的扫了李昭仪一眼,才对傅遥说:“在这儿说吧。”

傅遥迟疑,“臣女不敢。”

“你直说就是,本宫与李昭仪心里都已有数,只是想再确认一遍而已。”

傅遥闻言,不禁偏头望向李昭仪。

“说吧,几月还是几日?”李昭仪问。

自个的身子自个知道,李昭仪果然不是个糊涂人。

既然李昭仪心里已经有所准备,傅遥也没必要再隐瞒,便颇为隐晦的告知说:“倘若娘娘好好保重自己,必定能见到明年上元节的花灯。”

还有大半年吗?

听了傅遥的话,李昭仪微微勾了勾唇角,似是笑了。

只是这个笑容并不动人,反而透着些许诡异。

“够了,足够了。”李昭仪说着,抬眼望向继后,“答应的,别反悔。”

继后闻言,并未回应李昭仪什么,只是口气淡淡的冲傅遥说:“你先出去吧。”

傅遥点头,正欲退下,却突然想起六皇子之前的嘱托。

于是,便又上前一步,俯身在床边蹲下,“这是六殿下托臣女带进来给娘娘的。六殿下叫臣女将这枚长命锁放在娘娘枕下,只当六殿下一直都守在娘娘身边。”

傅遥说完,便将那枚长命锁轻轻的放在李昭仪枕边。

李昭仪望着那枚长命锁,原本浑浊暗淡的双眼,总算泛起些许光亮。

既然东西已经送到,傅遥也算是功德圆满,便没再多话,就退身出去。

傅遥刚走出寝殿,未等站定,六皇子就立马迎上前问道:“三嫂可替我母妃诊过脉了?”

六皇子果然伶俐,已经察觉了。

但傅遥并不打算与六皇子说实话。

“没,皇后娘娘只是叫臣女进去问话而已。”

“三嫂休要蒙我,我母妃的病情究竟如何?”

傅遥不愿欺骗六皇子,但她又不忍心与六皇子说实话,只好静默着不应声。

六皇子虽然只是个孩子,却是个极其聪明的孩子,对李昭仪的病况已经有了猜想,“三嫂说吧,我母妃究竟还能活多久?”

傅遥闻言微微有些惊讶,六皇子竟然可以用如此平静的口吻问出这样的话来。

“殿下,臣女不敢对此妄言。”

“三嫂医术高明,否则也不会深得母后的倚重。三嫂一定知道的,知道我母妃究竟还能活几月或是几日。”

李昭仪和六皇子不愧是母子连心,就连所问的话都一样。

六皇子太懂事,懂事的都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了。

这孩子,懂事的叫人心疼。

傅遥正想着,目光无意间落在了六皇子的手上。

只见六皇子双手紧握,因为用力过猛,骨节都已经发白。

“六殿下……”

“我知道人都是会死的,可我母妃还那么年轻,老天爷就不能让她迟些再走吗?母妃许诺过我的好多事,都还没办到,我答应母妃的好多事也尚未达成,母妃她怎么能死。”六皇子边说,大颗大颗的泪珠边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滚落。

傅遥见状,并未开口劝慰六皇子什么。

伤心的时候就该哭,若憋在心里,迟早是要憋出病来的。

傅遥寻思着,忍不住抬起手,轻轻的摸了摸六皇子的头。

身为臣女,这样冒然去摸皇子的头,十分不妥。

但此刻,在傅遥眼中,六皇子并不是皇子,只是一个需要安慰的孩子。

在哭了一阵儿之后,或许是哭累了,六皇子终于安静下来。

他先用傅遥之前给他的手帕擦了擦泪,才仰头望着傅遥问:“三嫂懂医术,可知人究竟怎样才能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