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凝望惠郡长公主良久,才轻轻颔:
“我记住了,请惠郡长姐也记住,他虽然不是从前的皇兄了,可他还是大齐的天子,但愿惠郡长姐不要再做出忤逆之事,不要再为了一己之私,将天下臣民,陷于水火。不然,惠郡长姐可想好了百年之后,要怎么去面对父皇?”
说完,他即刻转身离开。
虽然从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变成了阶下囚,虽然狼狈不堪,境况凄惨,再也回不到原本的风光得意,可总归是能保得性命无忧的吧?
父皇,也该放心了。
惠郡长公主呆呆地跪坐在牢狱的栅栏边,那枚令牌的边缘深深地陷进了她的肉中。
父皇,她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父皇了……
“可是,我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他居然通敌叛国啊……”
晋王已经走入了幽暗的甬道离开了,惠郡长公主才低声说了一句。
她再蠢,也知道,大齐要是亡了,即使她再尊贵,又能如何呢?
当日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她的宁王弟弟,又是怎么想的呢?
晋王却已经不在乎宁王到底怎么想了,对父皇最疼爱的惠郡长姐,他还有几分怜悯,但是对于通敌叛国给大齐带来战争,并且派出刺客杀了成欢姐的这个人,他恨不得亲手将之千刀万剐!
“萧绍昀,是派你来……看看我死了没有吗……”
宁王的待遇和萧惠郡比起来就差远了,毕竟通敌叛国的罪名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再无翻身的余地了,狱卒也受了来自宫中的暗示,手下从来不留情。
晋王跪蹲下来,透过栅栏,俯视着蜷缩在地上浑身血迹斑斑却还兀自嘴硬的宁王,心中却无论如何都生不出半分的怜悯同情。
“你当初到底是怎么下得了狠心的?虽然成欢姐自幼与你不睦,可她也从来不曾做过什么真正伤害到你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杀了她?就因为徐家没有支持你登上皇位,你就能对她下狠手吗?!”
晋王句句质问,到得最后,几乎是咆哮出声。
地上的人吃力地抬起头,黯淡的眼睛在幽暗中骤然因为震惊而寒光闪烁:“你说什么?你到底是在说什么?你说我杀了谁?”
晋王厌恶地看着他,眼底透出丝丝刻骨恨意:“你派出的刺客,如今却又不敢承认了吗?你祸害大齐,戕害成欢姐,萧绍旸,你做的一桩桩,一件件,你都不敢认了吗?!”
地上几乎不成人形的宁王却一跃而起,一阵镣铐的哗啦响动,他死死地扒在了栅栏上,目眦欲裂地看着晋王:“你说我杀了徐成欢?我派出的刺客杀了她?”
“那个刺客已经被皇兄抓到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若不是眼前隔着一道厚重的栅栏,晋王几乎要伸出手去一把掐死眼前这个自幼就行为手段卑鄙龌龊的小人!
“他说是我派去的刺客?”宁王不敢相信地重复了一句,脑海中无数个念头掠过,随即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凄厉地大笑起来:
“他说是我,他居然说是我杀了徐成欢!萧绍晔,你这个蠢货!他说什么你都信,你这个蠢货!”
晋王冷冷地瞥着状若癫狂的宁王,站起身来。
“从前,我还敬你为兄长,从今往后,我萧绍晔,再也没有你这个兄长了,你若有什么话,去地下跟父皇与成欢姐说吧,看他们会不会原谅你。”
宁王狂笑不止,怎么都停不下来。
晋王也不再与他多说。
他有些遗憾,自己离京太早,不能看到这个人身异处。
等晋王快要走到诏狱门口的时候,才听见宁王的声音再次回荡在长长的甬道中,带着说不尽的凄厉与悲怆——
“不是我!我没有想过要杀她,不是我啊!”
那凄厉的声音似乎饱含了不甘和冤屈,居然听得晋王心惊肉跳。
他猛然回过头去,却只看见一片幽暗,欲要抬脚走回去,站在出口处等他的小太监却上前一步道:
“晋王殿下,时辰不早了,您该见的都见过了,该探望的也探望了,还请早些上路吧。”
晋王看了那小太监一刻,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大步走了出去。
从前他的尊贵一直是依托在皇兄的身上,如今要离京了,还是这般被皇兄赶走,人未走,茶就开始凉了。
罢了,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宁王到底是什么意思?若那刺客不是他派出的,又会是谁呢?
城西招魂台两里外的短亭中,崔颖佳已经候了许久。
“榴红,他怎么还没有出京城,是不是,不用去封地了?”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可是崔颖佳却觉得心中十分牵挂那个俊秀的晋王。
榴红担忧地看了看崔颖佳的脚:“二小姐,您一大早就等在这里,实在是辛苦了,您先坐下来,慢慢等,行吗?”
崔颖佳心中着急,将手中的帕子挥得一阵轻响:“你别再叫我坐下来了,万一一不留神让他过去了,可不是白来送他了吗?”
榴红只得闭了嘴,继续扶着自家小姐。
短亭后面一片整齐的树林中,戴着帏帽的白成欢却是一言不,将目光从行人稀稀落落的官道上收回来,看向亭中的崔颖佳。
这正是七夕那夜,她与萧绍棠遇到的那个崔氏女,虽然那夜灯光朦胧,但她此时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也不知道她今日是来送谁的,可惜自己如今被皇帝下旨禁足,倒是不好出面与她攀谈。
不多时,就听见官道上有马蹄声响,正是晋王带着张德禄驰马而来,后面跟着6同带领的侍卫,还有晋王府长史严明山,心不甘情不愿,远远的辍在后面。
“晋王殿下,晋王殿下!”
崔颖佳远远望见,立刻就将手中的帕子挥动着,高声叫喊起来。
晋王闻声望了过来,有些疑惑的看着亭中高声呼喊他的女子,感觉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一个。
他在京城厮混,也是多与京城的纨绔子弟在一处,正经人家的女子却是没有来往过的。这女子又怎么会认得他的?
“敢问这位姑娘是?”张德禄勒马上前问道。
“小女崔氏颖佳,前日夜间,承蒙晋王殿下出手相助,今日听闻晋王殿下离京,特来相送。”
崔颖佳也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大大方方的上前行礼笑道。
晋王看着眼前女子笑盈盈的脸,与坦坦荡荡的目光,同时注意到了她行礼时,略有些僵硬别扭的姿势。
脚上有伤的女子……
晋王立刻就想起了这女子是谁,正是前日夜里他去威北侯府的路上,撞到的那位女子。
前去送人的侍卫回来后曾说起过,这女子是崔家的人,却没想到今日这女子能前来送他。
以他今时今日,为皇兄厌弃的处境来说,这份心意倒是难得,不过传言崔家人行事一向谨慎,今日看来,倒是传言有误。
“多谢崔小姐前来送我,崔家的这份情谊,本王心领了。”
晋王翻身下马,客客气气的回了一礼。
这女子为人坦荡真诚,他觉得很佩服。
崔颖佳就笑了,崔家的情谊?他若是这样认为,那就这样吧,只要他能领着这份好意,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开京城,她就觉得这件事情圆满了。
“此去河东,山高水长,晋王殿下一路多多保重,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既然是来送人的,客气的话总要说一说,不过这话从崔颖佳的口中说出来,却是十分诚挚。
她是当真为晋王感觉到有些不平。
那徐成霖只不过一个侯府世子而已,离京去东南,都声势浩大,皇帝亲送,晋王好歹还是个亲王呢,却走得如此冷清。
晋王不由得有些动容。
他在京城这些年,虽然知交好友没几个,但是时常一起混的纨绔子弟却不少。
而如今,他见罪于皇兄,却没有一个人敢光明正大来送他,最多也只不过是昨夜悄悄去他府上,道别一番罢了。
崔家能待他如此,着实不容易。
“多谢崔小姐,本王记下了,后会有期。”
崔颖佳就有些伤感地叹了口气,虽说是后会有期,但看这样子,他们,怕是再见也不容易。
明明从前也没有什么交情的人,来送别也只是她心中不忍,一时兴起,此时倒当真生出了几分离愁别绪来。
“你以后要安安分分待在封地,莫要再惹皇上生气,等皇上气消了,或许就能让你回京城了。”
崔颖佳不曾见识过皇家的刀光剑影,只觉得晋王从前那样受皇上宠爱,这一次,或许也只是皇上生了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叫他回来了呢?
晋王听了这话,心中更是升起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来。
从前成欢姐也是这样,殷殷切切叮嘱他。
可如今叮嘱他这话的人,居然是一个他连人家长什么模样都不曾放在心上的女子。
晋王觉得有些愧疚,就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一番崔颖佳,将她疏朗清秀的眉眼都记在了心中。
然后拱手应答:“多谢崔小姐挂心,崔小姐也多保重。”
这晋王殿下,好生无礼。榴红心中暗自嘀咕,却架不住自家小姐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到底也没说什么。
严明山在后面赶了上来,只来得及听到什么崔小姐,心中一惊,晋王居然与崔家有勾结?
这事儿等他到了河东,必然要禀报皇上知晓!
等两人又客气一番,晋王重新上马前行之时,树林中的白成欢已经带着摇蕙,又悄悄往前赶了一程。
那崔小姐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崔家的人个个心思深沉,恨不得个个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如崔颖佳这般的赤子心肠,倒是难得的很。
如此这般的女子,与小十的心性十分相配。
若是她没有死,或许还能为小十操持操持终身大事,可如今小十的事情,哪里还有她置喙的余地,但愿小十自己心中有个数,将来能谋得一场良缘。
过了那个短亭,晋王也开始在马上东张西望。
“禄公公,你不是说成欢姐一定会来送我的吗?可我怎么还没看见她?”
张德禄也四处张望,按着白小姐对晋王殿下的上心程度来说,不该不来啊。
虽说传言白小姐旧病复,可张德禄总觉得,这做不得真。
主仆俩正在张望间,就看见树林中似乎有一角白衣一闪而过。
晋王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道:
“本王要更衣!”
张德禄立刻答应:“老奴这就伺候殿下更衣,不过此处有些荒凉,晋王殿下看树林那边如何?”
“很不错,出门在外,事急从权,咱们过去吧!”
主仆两人刚迈开脚步,严明山就要跟上去:“属下陪殿下一同去!”
“严明山!你太过分了!”晋王却忽然回头,冲着严明山就开始厉声斥责起来,“你仗着皇上给你金牌,处处与本王为难,皇兄让你跟着本王,难道是让你连本王出个恭也要盯着吗?你这是在辱没本王的皇家血统!”
严明山一口气噎在胸中,气得嘴唇直哆嗦,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不就是要就上个茅房吗?居然说得这么严重!
不过气归气,他到底没有再跟上去。
他原本以为,皇帝这次会将他留在京城,却没想到还是要跟着晋王去河东!
他的一家老小可还都在京城呢!从此却要因为晋王这个祸害分隔两地,再相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晋王才不管严明山如何腹诽不满呢,命令侍卫在树林边子上站成一排,严严实实地隔绝了严明山的视线,就朝着树林深处奔去。
“成欢姐!”
他压低了声音叫道。
白成欢掀了帷幔上的纱帘,迎了过来。
晋王想问问成欢姐,皇兄为何没有将她留在宫中,可看着成欢姐比往日还要惬意些的笑容,他到底没有问出口。
皇兄已经不是从前的皇兄了,或许成欢姐暂时不要回到他的身边去,才是于成欢姐最好的选择。
白成欢自然是拉着晋王,又是一阵殷殷切切的叮嘱,晋王听着应着,直到白成欢说了一句话,他才诧异地抬起头来。
“方才那位崔小姐很不错,若是日后皇帝为你指婚,你可要想想办法,最好是能娶了她做你的正妃。”
什么?正妃?
晋王瞬间就懵了,他什么时候说要娶媳妇儿了?
成欢姐是说刚刚的那个崔颖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