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白成欢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双眼。
她以为不去看萧绍棠,就不会觉得心疼,也不必苦苦压着自己不要冲出去再去面对他。
她干脆像只鸵鸟一般窝在了草丛里,以为自己看不到他,他也就看不到她。
所以当有一只大手落在她的头顶上时,她是懵懂且惊讶的——
她仰起头,看到的是他的脸,她立刻跳了起来要继续跑!
“欢欢!”
萧绍棠都来不及为她拿走脸颊上沾染的草叶,就被她的迅捷吓了一跳,却反应极其迅速地死死抱住了她的腰,任凭她如何踢打都不肯松开!
“萧绍棠,我不想看见你,我也不想跟你说话!你少来跟我死缠烂打!”
她踢腾了两下,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脚后跟踢在他腿上的沉闷声音,心底又揪了起来,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可要真将他踢得伤痕累累,也并非她本愿。
萧绍棠知道自己此时的姿态一定十分难看,可他有什么办法呢?
不能让她再离开他的视线,比力气又比不过她,他除了死缠烂打,拼着被她揍一顿也不松手,他还有什么办法?
不过见她踢了两下就不再踢腾了,他一下子就高兴起来,腿上的剧痛像是感觉不到一般,更是有恃无恐地将她紧紧按在怀里,从她身后将自己的脸颊紧紧贴在她犹带着草叶的脸上。
“放开,不然我不客气!”她咬牙切齿地怒道,不断地侧开脸颊躲避着他。
“欢欢,我爱你,就算你早就死了,就算你是个孤魂野鬼,我也爱你!”
萧绍棠唯恐她再挣扎,抢着将这句话抛出来。
白成欢的挣扎果然停顿了一下——是人是鬼都爱?
萧绍棠,他真的有这么傻吗?
萧绍棠趁热打铁,连忙将她的脸往自己这边掰过来:
“看我,欢欢,你看着我!”
他曾经觉得她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此时他福至心灵地觉得,必须地看着她的眼睛,才知道到底要怎么跟她表明自家的心迹,她才能消了这口气。
“我不想看见你!”
白成欢倔强地避开他的手。
萧绍棠心中忽然就雀跃起来,只要她肯开口说话,而不是一言不发地转头就跑,那就是好事情!
他干脆就更不要脸地贴了上去:
“欢欢,你看我,看我!我长得这么好看,你为什么不看我?”
“呸,谁说你长得好看!”
白成欢下意识地就反驳了回去,等话出口却觉得这个时候就不该跟他说话,又气鼓鼓地闭上了嘴。
萧绍棠更为肆无忌惮地在她白皙小巧的耳垂上咬了一口,跟她继续纠缠:
“你要是觉得我不好看,那怎么别的女人来抢我,你就这么生气?”
白成欢顷刻间觉得无比沮丧——是啊,她越生气是不是这家伙就越得意?
她停下了挣扎,情绪在一瞬间降落到了自暴自弃的地步:
“少给你自己脸上贴金,我不是为你生气,我是为我自己死了这件事生气。萧绍棠,那老和尚说的没错,我早就已经死了,我就是一个孤魂野鬼,抢了别人的身体住在里面,怎么样,怕了吧?”
河岸上刮过的风都因为这话陡然萧索起来。
身后抱着她的人久久没说话。
自暴自弃瞬间成了现实,白成欢忍不住又要红了眼眶,果然,怕了吧,说的话都是哄人的呢。
她又要负气挣开,萧绍棠却飞快地将她转了过来面对着自己,无奈地反问道:
“我该怕什么?如果我怕了,我还会来找你吗?”
白成欢只低头沉默,不说话。
萧绍棠温柔地拭去了她眼角的水光,又仔仔细细地将她脸颊沾染上的草叶拿走,看着犹如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还在赌气的她,心疼又失落。
“欢欢,我以为,你一直都是知道的,知道我爱你有多么深,知道我说将你放在最重的位置上,绝不是说说而已,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白成欢看不清楚萧绍棠的神情,可萧绍棠冷着脸来问她时候的神情,她一想起来还是觉得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的疼。
她还是垂下眼眸不愿意看他:
“你听了那个和尚的话,就来问我,你都不知道你那一刻的神色……我觉着你一定是害怕了。”
“不,我不害怕,你是人也好,鬼也好,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分别。至于我回来问你的事情,我没办法跟你解释的很清……只是圆慧这个人,是留不得了!”
萧绍棠想起那种行尸走肉被人完全操控一般的感觉,悚然心惊里夹杂了狠厉。
“你的意思是,你中了圆慧的招?”白成欢倒抽了一口凉气。
“看来高僧真不愧是高僧,手段还是有的……只可惜这个和尚已经不是普度众生的佛陀了,而是心念成魔的妖僧了,不过,还是留着他吧。”
萧绍棠觉得白成欢还是心太软:
“他巴不得搅和得我们两人不得安宁,为什么还要留着他继续祸害我们?”
“留着他,以后或许会有大用。”
圆慧为什么非要来为难他们?不就是觉得他自己知晓前世之事,觉得只有按照他的想法来的才是正确的,而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变数,他必然是要除之而后快吗?
既然如此,那就留着,或许有一天他们遇到困局的时候,还可以拿来一用。
当初早早地解决了安竹林,至今想起来,白成欢还是觉得有些后悔呢。
萧绍棠这会儿见白成欢的情绪好不容易慢慢稳定下来了哪里还敢拂了她的意,二话不说地答应了:
“好,你愿意留着他,就先留着他好了。那,咱们回去吧?”
萧绍棠试探着想要带她回去。
白成欢却不情愿,她心里的气根本就消不下去。
“圆慧先撇开不说,那个崔大小姐呢?她为什么就那么不要脸面地非要赖上你不可?圆慧口口声声你们是前世夫妻,你也刚好救了她,你们这么有缘分,我回去做什么!”
白成欢越想越气,抬脚就往河边走了几步,不然她又想踹他几脚。
“一个堂堂的崔家嫡长女,居然宁可去马厩里刷马也不愿意放弃,若不是死心了非要赖上你萧绍棠,那她是失心疯了吗?如果不是你招蜂引蝶,能这样吗?”
萧绍棠追了过去,看着粼粼往东而去的汾河水,长叹一声坐在了河边的石头上,无力地望着白成欢,苦恼不已。
说了这么多,又绕回来了。
白成欢见他不说话,冷哼了一声:
“理亏了,无话可说了吧?”
“我不是无话可说,我是在想,若是这河水能洗刷我的冤屈,证明我的清白,我宁可现在就跳下去,让你看一看,我是黑的还是白的!”
白成欢也默默地看着河水,跟着叹气:
“萧绍棠,不是我不相信你的清白,是我想不明白这件事。崔家嫡长女,应该不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皇后之位就会疯狂至此的人。只要那崔家大小姐跟我们没有深仇大恨,那这件事就根本说不通。”
“不是我现在跟你回去了,这件事就过去了,不把这件事解决了,那以后被她惦记着,我们依旧不会有好日子过。”
白成欢觉得她自己也很苦恼啊。
圆慧口口声声他们是命定的夫妻,那崔大小姐又疯狂成这样,白成欢这时候冷静下来,几乎都要怀疑那崔大小姐是不是也是与圆慧一般的重生之人了——不然这样的执念到底从何而来?
可这已经够乱的了,老天到底是想要这世间多热闹,才跟玩儿一样地拼命让人重生?
萧绍棠听了她的话,思路却已经完全跟她不在一条线上了。
他仔仔细细地回忆了每一个他见到姓崔的那女人之后的细节,然后他确定,自己绝对没有做出任何让人误会的举动,也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让人误会的话!
至于因为他英雄救美对他一见钟情的可能,在他心里那是不存在的,都是阴谋,全都是阴谋!
既然是阴谋,那就要拆开了好好跟白成欢说。
“欢欢,我想了想,就算我上辈子真的认识姓崔的那女人,我也绝对不会娶她,更不论和她做夫妻了。况且这和尚和她一前一后出现得太凑巧了……我觉着,这肯定是他们串通好了,那和尚来诓你的,然后那姓崔的女人再试图来赖上我,什么前世,什么命定,都是编出来离间我们的!”
萧绍棠越说越肯定:
“对,他们肯定是因为看到了皇帝没希望了,觉得父王和我可能会成大事,就谋划上了!欢欢,我们决不能让她们得逞!他们越是想要拆散我们趁机给他们自己谋好处,那我们越是要恩恩爱爱,气死他们!”
白成欢不由得好笑,鉴于萧绍棠根本不相信所谓的前世今生,所以他这样的解释也算是合理?
萧绍棠见她犹豫间似有笑意,趁热打铁地加上了一句:
“欢欢,你信我,我一定会让那和尚和这姓崔的女人彻底消失在你的面前,不会让他们再来惹你生气的!”
萧绍棠一句一个“姓崔的女人”,让白成欢郁闷的心情渐渐好转起来。
是,他对那个姓崔的女人似乎是从头至尾都不假辞色呢……
白成欢想了想,觉得萧绍棠说得也有些道理。
可还是有一块大石头压在她的心上。
“那,萧绍棠,你,想不想知道,我这个孤魂野鬼,来自哪里?”
今日圆慧对萧绍棠说她是已死之人,萧绍棠说他不在意,可她并不能确定,他是真的不在意,还是他根本就不相信圆慧说的话。
但这种事情若是就此记在了萧绍棠的心里——一辈子太长,白成欢不知道今日发生的这一切,会不会成为一颗怀疑的种子,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们情淡爱驰之时,破土而出,将她这场美梦演变成最难堪的结局。
萧绍棠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摇头:
“不,我不想知道。”
他并不是第一天知道她身上匪夷所思的地方很多,也不是不知道皇帝绝嗣之时,她所说的那个噩梦定然有其根由,在他的猜测中,答案是呼之欲出的。
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并不想那样清楚地知道她的生命里曾经爱过谁,曾经为谁而生,为谁而死,也不想去嫉妒另一个曾经拥有过她的人。
大好的人生,心爱的人在侧,何必为那些事情浪费时光?
星光下,他站起来,微微低头,一眼能看穿她的惶然不安。
他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犹如拥抱易碎的琉璃:
“欢欢,既然从前的你早就不在了,那你曾经的一切就都是过去了。从今以后,你只是白成欢,只是我的妻子,你的过往,我并不想知道,你也永远都不必再记起来。人生百年,很短暂的,我们好好过我们的,你说好不好呢,欢欢?”
他的声音明明很轻,却像是一柄最坚硬的锤子,一点一点地敲打着她心头的那块大石,裹挟着她的那些桎梏铠甲骤然支离破碎。
她忽然间觉得,不管将来的人生有多少风雨,不管以后萧绍棠会不会成为她再次遇到的一个渣皇帝,此刻她都愿意与他共赴白头之约。
崔颖华跑了没多远,脚底就痛得跑不动了。
养尊处优的她从没走过这么粗粝而布满尘土的路,也从来不知道脚上精致的绣花鞋是如此容易磨损。
甚至还有人拦着她不许她出军营的大门。
“崔小姐,军营可不是你家,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你既然领了差事,就好好干活去!”
那些守兵对她半分客气都没有,崔颖华气得半死,却无可奈何,只能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站住了。
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有两人两骑归来,恩恩爱爱地从她面前走过。
崔颖华站在黑暗的角落里,这一幕无端地刺痛她的双眼,她眼珠子也不错地盯着他们,直到他们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白成欢,这一切,原本该是我的啊……”
她才是圆慧口中的凤命,才是崔家耀眼的嫡长女,她到底有哪里比不上这个早就该去死的虢州女子?
“小姐,我们,回清河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崔颖华的丫鬟才怯怯地开口。
她一个丫鬟,都知道倒贴上去的女子最被人看不起,小姐怎么就疯魔到如此地步呢?
崔颖华眼中却蒙上了一层恨意:
“不,我一定要她死。”
第二天一大早,崔颖华就低眉顺眼地来求见白成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