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群男男女女被五花大绑押在城楼上,一望见秦军出现,立刻就哭喊震天,有人哭叫,有人怒骂。
“欢娘,救救我们啊!”
“你跟着人造反,凭什么要我们填命?!”
“灾星!从你生下来就祸害白家,现在还要祸害我们!”
秦军这边顿时哗然,甚至是赵文松都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对着萧绍棠大喊起来:
“世子殿下,昨夜非要放那人走,今日如何?!”
原本是明明可以捉住那人当做人质的,如今却反过来被别人威胁——
就凭着世子殿下对世子妃的情意,今儿这仗还有什么可打的?
赵文松心中怒火燃烧,跟来的将士们更是心中憋屈。
他们千里奔袭,一路无往不胜,如今却在这儿小小的潼关,就这么被人绊住了脚步!
今日一战,想都不用想,被人这样扼住了咽喉,根本就毫无胜算!
白成欢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身后穿射过来的千万道目光,那目光中饱含着怎样的失望与谴责她心知肚明。
她勒马出列,渐渐走至城墙下,仰头望着朝楼上那些哭喊的男男女女,与押着他们的兵将,全都是陌生的面孔。
没有望见晋王的身影。
她闭了闭眼,心中的懊悔,逆流成河。
她选择了相信他,可他选择的人始终都是他的皇兄。
既然如此,也不必见了,也不必再说了。
她拨马而回,重新回到了秦王阵营前。
“萧绍棠,他们并非我的家人,一个都不是。”
族中的男男女女虽然众多,但她入族谱的时候是见过的,而那些人早就已经跟着白炳雄离开虢州了。
萧绍棠虽然早就知道内情,但是一颗心至此才完全放了下来。
“好,我知道了。”
似乎是夫妻二人已经心有灵犀,他对白成欢点了点头,忽然提气对城楼上高喊道:
“你们不必喊叫了!”
威严的声音响彻城楼上下,城楼上的哭喊声顿了一下,城楼下的哗然声也霎时静止。
秦军心里都是咯噔一下,完了,世子一定是要妥协了!
城楼上面的人反应过来之后,更是猖狂得意,章千总大笑了起来:
“秦王世子有雄心要做天下之主,就要有宽厚仁德之心,这些都是世子妃的家人,只要秦王世子退军,我保证他们无恙!”
萧绍棠却是抬头微微一笑,摇头道:
“章千总怕是想错了!”
“今日,本世子的世子妃并未前来,而白氏的族人早就已经被我岳父大人带到甘州,所以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世子妃的家人!”
此言一出,秦军大为振奋,不管是与不是,世子殿下这是不打算退让了!
城楼上那些被押着的男男女女,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全都伸长了脖子,往城楼下拼命的张望——
可是城楼下全都是黑色盔甲的秦军,哪里有女子的身影?
至于刚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晃了一圈的白成欢,他们是根本认不出来的!
章千总霍然变了脸色,声音一瞬间变得冷厉起来:
“秦王世子这是什么意思?是打算六亲不认,将秦王世子妃陷于不义之地吗?”
“六亲不认的人并非本世子,而是将军你!”
萧绍棠朗朗的声音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
“他们并非世子妃的家人,却也是我大齐百姓,章千总如此冷血无情,将他们当做人质,不顾他们的生死,还妄图以此来威胁本世子,请问在章千总心里,他们的性命就是如此不值钱吗?他们就该为你的私心如此送命吗?”
“本世子今日若是退军,岂不是让你这等卑劣小人得意,让虢州的百姓继续提心吊胆,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毕竟你今日能将他们的性命视为草芥,他日就能将天下百姓的性命看做尘土!”
章千总和那些听到这话的人都愣住了——
说来说去,秦军非但不退兵,他反倒成了那个不顾他人性命的卑劣小人了?
娘的,到底是谁威胁谁啊?!
章千总说来说去到底还是一介武夫,打打仗骂骂人还可以,让他与人这般天下大义地争吵,他能说出那句“宽厚仁德之心”,就已经是打了一夜腹稿的结果了!
他气急之下回头望了一眼,本该胜任城头喊话这桩事的弘农县令宋温德早就溜得没了影!
“这个奸滑的东西!”
章千总恨恨地骂了一句,再也不想说废话了:
“你少在这里巧言狡辩,你只说你们今日退不退兵?”
“为了百姓民生,为了天下大义,恕本世子不能退兵!”
萧绍棠语调铿锵地回道。
这一招居然完全失去了效果!
章千总瞬间恼羞成怒:
“没想到秦王世子果然是冷酷无情既然如此,本将军今日就杀了他们祭旗!”
说完还冲着楼下的秦军大吼了一声:
“秦王府的逆贼们,你们跟这样六亲不认,无情无义的一个人,将来看你们有什么好下场!”
就算今日真要开战,他也要让秦王世子与他的兵将离心离德,要把这盆污水结结实实的泼到秦王世子的身上!
官兵们雪亮的长刀立刻就架上了那些人的脖子!
秦军中的将士也不由得心中一寒。
世子若是顾忌这些人今日退兵,他们固然不愿意,可要是世子真的如此冷血,他们也一样觉得胆寒!
面临着即刻就要丧命刀下的威胁,城楼上被五花大绑的人们彻底绝望——那个白成欢根本就没来,秦王世子也不退兵!
那章千总岂不是真的会杀了他们?
可他们真的不是白成欢的家人啊!
他们在瑟瑟发抖中再次哭喊起来,不过这一次哭喊的对象却变成了章千总!
“章千总,你们说好的只是让我们冒充的,你不能杀了我们!”
“我们不是白家的人,是你们非要我们冒充的!”
章千总满身的杀气瞬间凝滞:
“你们说什么?”
这明明就是他手下的周百户亲自带人抓来的白家人!
刚刚因为章千总的话,有些人心浮动的秦军也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原来这些人真的是冒充的,而非世子六亲不认!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回过身一把抓住了周百户的衣领:
“你居然敢骗老子!”
周百户也傻了眼,腿一下子就软了:
“我……我去的时候确实没抓着人,可是,可是我想着咱们不能这样白跑一趟……反正离得这么远,他们也认不出……”
“你给老子去死!”
章千总一脚将周百户踹得差点跌下城楼,转身怒吼道:
“放箭!”
早已经高度戒备的官兵们立刻就放开了手中早已经张满的弓弦,密密麻麻的流矢铺天盖地的向着城楼下的秦军而去!
但是这突如其来的箭雨并没有扰乱秦军的步伐,早在章千总说出“放箭”两个字的时候,萧绍棠就已经高举手中的长刀,同时下令:
“布阵!云梯!攻城!”
函谷关一战,终于爆发!
城楼上箭雨伴随着火木土石倾泻而下,城楼下秦军在战火硝烟中步步逼近。
远处的山峦中,飞禽走兽被这战争的呐喊声惊得四散逃亡,昏迷不醒的晋王也才在这样震天的喊杀声猛然清醒!
“发生了什么事?”过身来看了一眼节节败退的官兵
他霍然坐起身来,记忆还停留在他与章千总撕破脸皮的昨夜。
“王爷,城楼上打起来了!”张德禄颤颤巍巍地回道,提心吊胆等到如今,心才算是放下了一半!
晋王飞扑而起,踉跄着冲出门去,远远的只望见半空中滚滚的浓烟笼罩了整个天空。
“成欢姐!”
晋王眼中含泪,低呼了一声,知道一切已经为时已晚!
终于打起来了,覆水难收,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他咬牙硬撑着换上了盔甲,也顾不得再去找章千总算账,跨上战马向着城楼疾驰而去。
一波波身穿黑色盔甲的秦军像是永不知疲倦的蚁兵一样,推着巨大的攻城车冲击城门,一架架云梯架起来倒下去,又再次起来,楼上的官兵也换了一拨又一拨,种种手段用尽,弘农县的城楼上下,战火纷飞,惨叫连连,顿时成了人间炼狱。
这场战争一直持续到了天黑,等到所有人都疲倦不堪,似乎下一刻就会倒地力竭的时候,弘农县城古老的城门终于轰然破碎,黑甲的秦军仿似一股洪流,势不可挡的冲进了弘农县!
晋王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残酷的战争,他并不知道该如何组织人进行有效的抵抗,只是不停的挥舞着手中的长剑,至于城门防守的事情,其实还是章千总在指挥。
听到城门被攻克的那一刻,他的眼前一黑,脑中彻底一片空白!
银白色的盔甲已经被鲜血溅满,白皙俊秀的脸,被火焰燎起的浓烟熏的漆黑,他失神的站在城楼上,大势已去的恐惧感牢牢地攫住了他的心!
“王爷,我们撤回关内,还有一线希望!快下令撤退!”
章千总一直在拼命的砍杀,到终于确定防守失败,已经无可挽回之时,顾不得心中对晋王的厌恶与抵触,依旧飞快地赶到他身边大声喊着。
晋王已经完全六神无主,看了一眼节节败退的官兵,只能无奈的高喊一声:
“撤退!”
黑色浪潮席卷而来,官兵的阵营像白色的泡沫一般逐渐浮去,赶在入夜以前,晋王与章千总终于带着残余部队撤回了函谷关内!
前来的追兵被挡在了函谷关外,却一点要停下的意思都没有,甚至有激进的将领,试图单枪匹马的去夺关!
“停下!不要再去追了!”
带着人追赶到此的萧绍棠勒住了马,遥望着雄伟的函谷关,心里明白,今日一战只能到此为止。
“为什么不能追?虽然道路狭窄,我们不好过去,但若是得了关,大捷就在眼前!”
“难道你们想成为别人的瓮中之鳖吗?”
萧绍棠很能明白这些将士们冲杀到这个地步,心中急切的心情,可是官道实在太过狭窄,这么多人要冲进去,只能成为别人守在关内的猎物!
晋王站在函谷关上,虽然知道秦军已经进不来了,可他的眼睛还是半刻都没有离开那片黑压压的乌云。
初次交手,他就败了!
等到关外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晋王才将恶狠狠的眼神放在了章千总身上:
“你居然敢暗算我!若不是你暗算我,何至于到如此一败涂地!”
打了一天的仗,章千总浑身伤痕累累,怒火也积累到了顶点,对于这个无用的晋王,他最后一丝恭敬也消失无踪,怒气回道:
“若不是属下大胆暗算王爷,谁知道王爷会不会将虢州拱手让人!至于我们为什么会败,王爷心中不清楚吗?要不是您从一开始就优柔寡断,若不是朝廷的粮饷迟迟发不下来,怎么会有今日这样的局面?!”
晋王气极,想要回骂他几句,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一开始的确是他不忍心去抓成欢姐的家人,甚至还派人去守卫,朝廷的粮饷是一拖再拖,将士们吃不饱饭,盔甲刀剑都陈旧破烂不堪,这也的确是事实!
章千总见这个愚蠢的王爷终于消停了,才恨恨的叹了口气道:
“末将不求别的,只求王爷以后少一些妇人之仁,别再让大家跟着王爷受连累就好,不然,王爷今日可看见那秦王世子妃对咱们手软?!”
最后这句话直如一根刺戳中了晋王的心脏,他颓然坐在了椅子上。
从今以后,他在成欢姐心中已经是个不择手段的小人,他大概再也不会是她的弟弟了!
白成欢与萧绍棠走在战后荒凉的街道上,神色依然凝重,并没有胜利者的喜悦。
萧绍棠知道她的心结在哪里,也没有强迫她欢喜,沉默的带着她往县衙的方向而去。
一直到快到县衙的时候,白成欢心中的那股郁气才渐渐散发了出来。
既然早就做了选择,如今有再多的伤感无奈,除了让自己心烦,让萧绍棠为难,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竭力收敛心神,思索起了别的事情,很快就觉出了有一桩事情实在是不对:
“今日一直都是那章千总与晋王带着人在拼命,县令呢?宋温德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