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老师把手放到‘大章鱼’上，四十几米长的巨大类生物体内部的生物电信号立刻发生了微妙的抽搐。冯茂也伸出手按在这个生物提水装置表面，石墨烯本身是由一层或者几层碳分子组成的纳米材料。

四价碳原子会形成很稳定的结构，所谓‘烯’指的是原子间的双化学键。一般的碳结构如果出现双键，就会结合氢原子或者其他碳氢键形成有机材料。石墨烯则是完全由碳原子组成。

这种材料覆盖在‘大章鱼’外表，立刻与大章鱼的表面形成了紧密结合。其契合程度令冯茂最初试验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最初的惊讶已经消退，冯茂此时感受着‘大章鱼’这种类生命体内部的生物电。大章鱼看着像是一种生物，却决不能是生物。如果是生物，它肯定会根据自己个体的需求自行行动。所谓‘类生命体’的目的是制造一种生物机械设备，生物电是为了完成对其庞大内部结构的控制。所以每一个类生命设备都得装进去一名修士，由修士实现生物大脑的功能，通过生物电控制设备运行。

此时整个大章鱼内部运行变得更加自然流畅，好像从一种类生命体直接向着生命体进化起来。冯茂感受着这种变化，既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敢询问和阻止。只能继续感受着。

过了一阵，大章鱼的自我运行到了更顺畅的程度。冯茂听到大章鱼头部下方的那个‘控制室’内部发出了欢悦的呻吟声。里头的控制操作员也不知道怎么就爽起来了。

到底是去看操作员还是继续感受，冯茂纠结起来。如果可以的话，冯茂是很想鱼与熊掌兼得。却见大能收回手掌，“你被妖族给利用了。”

先是一愣，冯茂却不觉得这有啥好奇怪的。被大能确定妖族也从这些生物装备的运行中得到了好处，冯茂反倒觉得安心了许多。如果没有利益可图，合作就没有基础。冯茂可不觉得妖族欠自己什么不得了的人情。非得卖肝卖肾的全力相助。

大能却继续说道：“你补上了他们的缺口。但是它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提供给你最好的控制技术。这部分完全是你自己搞出来。”

“然后呢？”冯茂问大能。

“我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妖族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只是想起你母亲曾经与妖族们接触过，不知道她当年是否做了什么些什么。眼前这东西能用。”

这话真的是完全以自己为中心，冯茂忍不住羡慕这帮大能们如此洒脱。他们的力量决定了他们想如何就如何，完全不回因为别人而有丝毫改变。自己啥时候也能掌握让自己能够如此随心所欲的力量呢。

“你不要认为力量决定一切。如果真能如此，世界早就毁灭了。”大能的回答证明他轻松看穿了冯茂的心思。

冯茂也习惯了，只能应道：“我大概是感受到自己的无能，这才想一步登天。”

大能也不接茬，自顾自的说下去，“你之前应该在研究行动的理由是什么吧？”

“是的。”冯茂心中更加期待起来。自己的身体一旦处于类似元婴状态时，往往会陷入不知道理由在哪里的状态。便是可以轻松将敌人切成碎片，如果没有动手的理由，敌人不仅能全须全尾，还能继续向冯茂发动进攻。这已经困惑了冯茂很久。

“我听说过一件事，你在耶莱教的学院里问过一个问题。如果遵守校规决斗，你杀了同学之后会不会被校规惩罚。这是真的么？”

冯茂难得的尴尬起来，现在自己回想这件事就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实在是太古怪了。不过那的确是自己的真正想法。

“从世界的角度来看，任何事情都没有意义。但是任何做法都会有结果。这是人类认知世界中必然会遇到的一个问题，你觉得这个问题的内在悖论是什么？”

“……不知道。”冯茂觉得自己要是弄清楚了，早就进入全新境界了。

“你所想的一切都是你的身体决定，这种内在悖论原因大多是因为你把自己假设为了你其实不拥有的基础。如果你不再是人类，自然会有另外的想法。仅此而已。”

“就是说，我不当人就不再会有人类的思维了？”冯茂觉得这样的哲学讨论简直是中二病发作。

“你如果不是人类了，自然就不会有人类的思维。你如果有人类思维，那就叫证明你还是人类。所以问题不在于你怎么想，而是你能否认知到自己到底是什么。”

“……您这话我早就知道，但是具体怎么做呢？”冯茂很无奈的问。大能们指出的问题永远都这么正确，正因为正确，所以都是一些正确的废话。

“你所看到的世界永远是你的肉体让你看到的世界。我本以为你能造出这个石墨烯，已经进入了原子操控的层面，看来我猜错了。”大能继续说着正确的废话。

冯茂也有些不耐烦，“阁下，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请您把您教给我母亲的知识教给我。”

“你母亲也说过差不多的话，我当时就告诉她，第一件事就在于你有没有能力探知到你到底接收到了什么样的信号。如果你明明接收到了100的信号，你的大脑却只感受到了1。你看到的世界必然与你想象到的世界有许多悖论。你猜猜你母亲怎么回答？”

大能们搞起故弄玄虚真的是天然的高手，冯茂已经差不多绝望了。把这位大能所说的稍微过了一下脑子，挑了最直觉的的反应随口答道：“难道是要学习明欲杂谈么？”

“哈！有关你的传闻果然没错，你就是个靠直接混日子的家伙。没错，你母亲立刻就要我教给她明欲杂谈。”

冯茂有点懵。自己好像是这帮大能手中的跳蚤，不管怎么努力都跳不出他们的手心。好像每一个高阶修士都知道冯茂会做什么选择，自己只是单方面对他们透明。

然而话谈到这里，冯茂忍不住就说道：“阁下能否教给我明欲杂谈。”

“等你现在搞得这些东西有了结果，你还能活下来，我就教给你。”大能说完，转身就走。也不见他有多快，反正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就像他突然出现般的突兀。

冯茂回想着谈话，也只能给自己一点期待。如果自己在这场社会实践中能活下来，成为那个有价值的小白鼠，高高在上的实验者们就会给冯茂成为下一阶段试验品的机会。

如果是这样的话……冯茂又去了滤水厂开始干活。只要水够多，沙漠也能变森林。如果述利亚能够成为森林，这个社会实践就可以继续进行下去。

述利亚区分秋季的方式是是否开始长期降水，今年的秋季比往年来的早了大半个月。听到外面雨滴敲打在房顶的声音，冯茂放弃了揍两个兔崽子的打算。不再搭理两人闹着要见妈妈的哭闹。

冯茂也觉得自己有责任，因为自己先说过‘妈妈一年就会回来’。现在都要一年半，露西亚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孩子们最初半年经常哼哼着‘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后来这种不适感觉慢慢消退，没想到不适感开始向着恐慌感转化。

现在他们只要感受到不安，譬如这几天与幼儿园里面的小朋友起了冲突。积累了几天的不安与斗争情绪突然就从‘我要见妈妈’这个理由爆发出来。

听着两个娃大哭，冯茂发现自己生出了冲进幼儿园大开杀戒的念头。对这个念头进行了整理，冯茂又发现自己很想教给孩子一些格斗技术。

冯茂还是不想这么做。哪怕没有理清思路，冯茂就是觉得这么做不应该。可问题不会因为简单的否定就消失，就在冯茂还在考虑该怎么做才能解决面前问题的时候，儿子已经擦了擦眼睛，哽咽着说道：“我要去找妈妈。”

说完就往外走。

看着儿子的背影，冯茂本来觉得儿子会知难而退。没想到小东西居然就这么走出大门，习惯的向左转，开始了找妈妈的路程。

冯茂用灵气跟踪着娃的动向，心里面更是迷惑起来。想了一阵没想明白，又转换成把自己小时候的行动对应，这下突然发现，冯千这娃这是开启了人生第一次‘离家出走’。

虽然这种局面真的是超出了想象，冯茂还是追了出去。始终保持着一个较远的相对位置，冯茂并不想上去把兔崽子拎回来一顿暴打。某种想看笑话的心情趋势下，冯茂很想让兔崽子通过实际行动明白他自己错了。

这念头一出来，冯茂就觉得不对劲。从道理上看，就算是娃错了，也不能用错误去惩罚错误。

冯茂赶紧到了冯千身后，拉住了冯千的衣领。冯千已经憋了一会儿，被冯茂轻轻拉住，立刻又大哭起来，“爸爸，我要见妈妈。”

把孩子抱起来，冯茂心里面难受，却也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链接。无论如何，事情都是自己先乱许诺开始的。既然如此，自己要做的大概就只有帮孩子弄清楚事情错在哪里开始。

哄着大哭的娃，冯茂说道：“我们今天去见姥爷姥姥，他们和你妈妈在同一个城市。路上我和你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吧？”

“好。”冯千哽咽着说道。

飞机上，两个娃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听着冯茂讲述修士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两个娃曾经抓过蝉的幼虫‘爬嚓’，观察爬嚓是怎么脱壳的。

“你们见过那种情况下，如果有外力介入，爬嚓反倒很容易受伤，甚至死亡。”冯茂说着，就想起自己的娃们帮着爬嚓脱壳，不是弄断它们的腿，就是直接让爬嚓死掉。两个娃看到自己的好意反倒导致了爬嚓的伤亡，伤心的哭了。

“难道妈妈也会死？”冯千吓到了。

“你们的妈妈那么坚强，不会死……”冯茂赶紧安慰道。不过冯茂知道这话其实说的不对，因为修士们突破的时候死亡率甚至比爬嚓变知了的死亡率更高。

爬嚓脱壳是几千万年的积累，在它们的基因中早就有了全套的应对程序。修士们几千年的修炼过程中远没有进化出这样的应对手段。甚至修士们成功进阶的代价就是失去生命繁衍的能力。这要是被看做成一种进化的话，简直是失败进化的典型。

按照生物进化的标准，如此进化的修士早就该彻底灭绝才对。却没想到，修士数量并没有因此减少，反倒快速增加。而冯茂自己也是这种失败进化的推动力之一呢。

“冯千！妈妈一定不会有事的！”冯柔已经在冯茂胡思乱想的时候开始训斥弟弟。

“哦……”冯千低下头。看得出，娃也被自己这个念头给弄到害怕与自责了。这才是人类进化的正确反应。

训斥完弟弟，冯柔问道：“爸爸，妈妈一定会没事的对吧。”

“当然。”冯茂毫不迟疑的答道。说完又后悔了，因为自己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仔细想想，自己的每一次进阶都应该很凶险吧。但是自己当时从来没想过生死的问题。身死道消乃自然。既然人一定会死，身死道消又算个毛。与进阶后的广阔世界相比，死亡这个代价简直是微不足道。

但是母亲去世的可能对于孩子们来说和完全不能接受的世界，如果母亲去世了。孩子们的世界不是变得更加广阔，而是直接崩塌了。

……怪不得那么多聪明人都想生孩子，光是有这样的小东西本能的爱着身为父母的自己，这种感觉就令人无比欢乐了。

冯茂正感动中，却发现另外一件事。这反应大概就是人类的反应，从道理上来说，这一切其实没有意义。不管孩子们到底怎么期待，身为父母的冯茂与露西亚真的没有把这些看做自己必须守护的。

面对失败就死亡的进阶，露西亚的选择与冯茂相同，那就是忘记自己还有亲人与孩子的事实。两人那时候脑子里考虑的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