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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登基称帝以来,耶律淳的心里就一直很不安。
尤其最近得知耶律延禧并没有死,而是先被蔡仍所擒,后又被蔡仍放了,之后带着数马人逃去夹山避难,耶律淳就更是感到心力交瘁。
现如今的燕京,正处于暴风骤雨当中,不,用“危在旦夕”来形容其实更为合适。
北边,女真人磨刀霍霍。
西边,蔡仍虎视眈眈。
南边,宋朝大军压境。
还有耶律延禧——对耶律延禧极为了解的耶律淳知道,如果耶律延禧再回到燕京,那对他们这些谋朝篡位之人而言,也将是一场浩劫。
可以说,北辽已经无路可走了。
现在,北辽唯一出路就是,找一方联合。
北边的女真人,是他们大辽国落到如今这般田地的罪魁祸首,而且还将他们契丹人祖先的陵墓挖掘焚烧一空,他们之间是不死不休的大仇。
西边的蔡仍,强占他们辽国的云地,连个借口都懒得奉上,还将他们辽国的皇室之女据为己有,让他们蒙上奇耻大辱。
至于耶律延禧,耶律淳真是对他失望透顶,如果不是因为耶律延禧,他们大辽帝国又怎么会落到如此进退两难朝不保夕的田地?
在耶律淳看来,虽说大宋背盟、趁火打劫,但它应该是最适合联合的。
只不过,大宋要的价码实在是太高了,竟然想让他们称番。
耶律淳今年五十有九,身体又不好,因此,他其实并不留恋这个吃力不讨好的皇位,他之所以登基为帝,只是想拯救这个慢慢滑向无底深渊的帝国,想保住祖宗所创造的辉煌,哪怕只是一小部分。
可惜!
耶律淳太高估他自己的能力了,又太低估这个日落西山帝国所面临的严峻形势了!
现如今,唯有忍辱负重向宋朝称藩,借助宋朝的大军,方能抵挡住这一北一西两只虎狼,为大辽帝国、为祖宗保住一偶之地。
不过——
这只是耶律淳自己的想法,他并不知道大臣们都是什么态度,所以,他想先了解一下,然后再做决定。
耶律淳将李处温等人叫到他的床边,然看最先看向宰相李处温,问道:“宋朝敕榜之事,你怎么看?”
李处温说道:“此乃军国大事,臣虽是百僚之长,但也不敢以个人意见代表所有人的意见,此事还需与大臣们共同商议,更在于陛下睿智独断。”
李处温与马植(即赵良嗣)是老朋友,马植还没投奔宋国时,他们二人就经常在一起讨论耶律延禧,说耶律延禧荒废政事国家将危,二人因此结成莫逆之交,曾在燕京北极庙里秘密焚香相拜沥酒起誓,约定一同南归。
后来,马植南归了宋国,改名赵良嗣,李处温则留在燕京。
因此,李处温也想归顺宋朝。
但李处温不敢明言。
因为帮助耶律淳登基为帝,李处温有拥立之功,所以李处温深得耶律淳的信任。
可李处温毕竟是汉人,虽然被耶律淳看重,但却招致了萧干和耶律大石等契丹、溪族人的不满,目前暂代身体不好的耶律淳执政的萧德妃萧普贤女对李处温也很反感。
因此,李处温不得不小心翼翼,只能含含糊糊的让耶律淳能果断作出抉择。
虽然李处温没有明说他自己的意思,但耶律淳也听出来了,李处温是赞成向宋朝称藩的。
耶律淳又看向萧普贤女,问道:“你怎么看?”
耶律淳病了以后,萧普贤女实际上就成了辽国的最高统治者。
这个女人很不一般。
甚至就连耶律淳自己都承认,他之所以能受燕人甚至是受辽国上下所尊敬,跟他的小妻子有很大的关系。
没错,是小妻子。
耶律淳比萧普贤女大了三十余岁。
两人之间大有“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之意。
娶了萧普贤女不久,耶律淳就因为年老事多而使身体状况大大下滑。
结果,萧普贤女一生都未能给耶律淳生下一儿半女。
耶律淳唯一的儿子,还是耶律淳的亡妻给他生的,名叫耶律阿撒。
只可惜,几年前,耶律阿撒因为参与了耶律章奴叛乱,而被秘密处死了。
进而就导致,现如今年老多病的耶律淳,连个能继承他皇位、能帮他分忧的人都没有。
没有办法,耶律淳只能让他的小妻子萧普贤女暂时帮他分忧。
因为不能从耶律淳那里得到爱情的滋润,又因为在耶律章奴叛乱那场政治斗争中看透了,萧普贤女在很早以前就将她的精力全都放在了政治上。
是的。
萧普贤女是一个很有野心的女人。
萧普贤女一贯运用不露声色、不着痕迹的巧妙手段,协调各方面的人事关系,博得从耶律延禧以下的契丹、奚贵族以及汉儿高官的一致好评。
萧普贤女又劝说耶律淳施舍出大量钱财修庙缮寺,如今燕京城里的悯忠寺、北极庙、净垢寺三大古刹中都竖着善男子耶律淳信女萧普贤女敬舍助修的石幢石塔。
萧普贤女还是个语言专家,识得契丹文、汉文和西夏文,还能同好几个达旦部落的人流利交谈。
萧普贤女一手推动丈夫耶律淳突出于所有的宗室,高踞契丹贵族的首席,后来又使他成为皇帝。
而且,很多人所不知道的是,萧普贤女还是一个姑娘的时候,就弓马娴熟。
可以说,在文武两方面,萧普贤女都能做到左右逢源。
当耶律淳重病之时,萧普贤女更是已经在事实上代替耶律淳日理万机。
现如今,萧普贤女已经是北辽这个政治团体不可或缺的人,甚至是这个政治团体的舵手,以至于耶律淳都不得不问她的意思。
萧普贤女其实不想向大宋称藩。
萧普贤女对大宋一肚子气愤,她认为大宋肆意破坏百年盟约,出尔反尔,很不诚信,耍小心眼,根本靠不住。
可懂得内敛的萧普贤女,并没有明着表达她自己的意思,而是说道:“此事最好征求一下四军大王和林牙大石等将领的意见。”
萧干、耶律大石等将领,都要求决战到底,都抱着必死之信念,因此,虽然萧普贤女也没有表态,可耶律淳还是知道了萧普贤女的意思。
耶律淳又看向左企弓。
左企弓见之,说道:“陛下,依臣看,蔡仍不臣之心已露,我们不妨与他结盟。”
耶律淳眉头微微一皱,说道:“与蔡仍结盟?”
左企弓道:“不错。”
左企弓又道:“在臣看来,与蔡仍结盟,至少有三个好处。”
耶律淳问:“哪三个好处?”
左企弓道:“第一个好处,蔡仍能打。”
不等别人细问,左企弓就解释道:“宋朝兵马虽多,但不堪一击,大石都统以两千兵马即能杀的他们屁滚尿流,宋朝不足为虑,也不足与之为盟。咱们大辽如今势微,必须要有强援,方能解决咱们大辽所面临的困难。而众所周知,蔡仍在不久前大败女真名将完颜宗翰,充分展现出来了他强大的武力。如果蔡仍能跟咱们大辽结盟,咱们大辽就有很大可能击败女真人,甚至有很大可能恢复大辽昔日之辉煌。”
左企弓的话,让不少人都沉思起来。
左企弓又道:“第二个好处,蔡仍可能会对咱们有求。”
顿了顿,左企弓就接着说道:“从蔡仍所做之事来看,他与大宋,势必反目成仇,如此,他势必要面对大宋的讨伐,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不需要盟友,所以,咱们与之结盟,既是自救,也是救他,咱们双方有结盟的基础。”
李处温悠悠地说道:“怕只怕,蔡仍打的主意是将咱们燕地也吞并了。”
左企弓不否认道:“是有这种可能,不过,那也得等到他将宋军和女真人击退了之后,否则,他就要同时面对女真人、宋人以及咱们的攻击了,云地只有数州,又是新占,怎么可能抵挡住咱们三方的攻打?”
李处温也觉得,蔡仍不会胆大妄为的同时跟宋金辽三国开战,进而沉默不语。
左企弓再道:“这第三个好处嘛……”
说到这里,左企弓冲耶律淳一拜,说道:“还请陛下先赦臣之罪。”
耶律淳轻轻摆了摆手,说道:“但说无妨。”
左企弓道:“蔡仍霸占淮阴王的妃嫔、女儿以及其他宗氏的妃嫔、女儿,是人神共怒,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咱们双方才更容易结盟。”
耶律淳眉头深皱,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左企弓道:“臣听说,蔡仍将淮阴王的妃嫔、女儿以及其他宗氏的妃嫔、女儿全都纳入了他的后宫之中,如此,蔡仍与陛下也可以算是亲戚,亲戚之间相互帮助,理所应当。”
见耶律淳的脸色不太好,左企弓忙又道:“而且,臣听说,淮阴王的妃嫔、女儿以及其他宗氏的妃嫔、女儿是淮阴王他们主动送给蔡仍的,如此,此事是淮阴王他们情蔡仍愿的事,辽人即使去说,也只会说淮阴王他们,不会说陛下。”
左企弓说得委婉,可所有人都听出来了左企弓的意思是:“这事是耶律延禧的,跟你耶律淳有啥关系,辽人就是骂,也只会骂耶律延禧懦弱无能,不会骂你耶律淳,而且,这还能打击耶律延禧衬托出来你耶律淳,你耶律淳何乐而不为?”
只可惜,左企弓小觑了耶律淳的担当。
在耶律淳看来,大辽皇族受辱,就是他受辱。
再加上,耶律淳既担心耶律延禧复来,又害怕金兵攻城。
所以,耶律淳斟酌再三,终于做出抉择:“朕获承大位,本想与卿等共保宗庙,可现今女真骑兵已达北安城,宋朝叛臣蔡仍又占据我西京,大宋重兵亦已临边境。朕观人事天时,不敢独坐宝位,必将结盟一方。朕思前想后,觉得与其投女真、结蔡仍,不如称藩宋朝,与卿等同保血属,你们以为如何?”
言毕,耶律淳垂首掩面呜咽流泣。
李处温等大臣也悄悄下泪。
惟有左企弓不流泪,只是摇头叹息。
次日,萧奥和张觉一起来到净垢寺见马扩,还给马扩带来了许多锦绮衣袄和银绢等礼物。
萧奥说:“刚刚接到圣旨,请马宣赞即刻启程回国,我朝派秘书郎王介儒和都官王仲孙与你一起去雄州宣抚司,面议称藩之事。”
马扩说:“未见九大王回书,马某不敢回去,更不敢受贿。”
萧奥一怔。
张觉快步走到马扩跟前,悄悄耳语说:“宣赞你怎么这样死心眼?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敢呆在燕京?你若抗旨不遵,不害怕皇上一怒之下将你斩杀?”
马扩笑道:“马某既来之,就以完成使命为职责,害怕又有何用?马某北上渡过白沟河之时,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马扩的勇敢令众人钦佩不已。
不过——
因为耶律淳病情太重,辽人到底还是没让马扩见耶律淳。
数日之后,也就是五月二十七日,马扩与北辽使者王介儒等人离开燕京回返雄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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