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灯光下,老头上下拉锯的手没有一丝颤抖,他锯下一条胳膊后,拎起来随手扔进身侧的口袋里。
王巢静静看着这一幕,隔着几十米远无法听到声音,但是,他相信老头一定在轻松地哼唱着某种小调,而锯齿擦过骨骼的声音则是伴奏。
周围一阵阵无意识的痛吟响起,连接神经漫游的“偷渡者”们被强制下线,接连苏醒,从浩瀚的无尽虚空回归现实。
当然,回来的这些已经不是真正的人类,而是鸠占鹊巢的程序。
老头听到了动静,在围裙上随意擦了擦手,披上一件带兜帽的破烂披风,从小屋里走了出来。
苏醒的人们下了床,站在原地晃动脖颈,扭动肩膀,似乎在适应新的身体。
老人脚步很快,与王巢擦肩而过时瞥了他一眼,惊讶的表情在脸上一闪而逝,却未停步,片刻从小屋走到了门口,从怀中掏出一个金属罐子。
从床上站起的人至少有六七十个人,然而,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
所有人表情麻木,整齐有序地排着队,沿着弹簧床之间的过道走到门边,掏出一把银币,放进了老头的铁罐里。
突然,床上的伊娃站了起来,冲王巢笑了笑。她起身的动作一下将拉孜惊醒。
“伊娃!”拉孜猛地从床上跳起,一把揪住了妹妹的胳膊。
伊娃怔怔望着拉孜,几秒后,脸上的表情从木然变得鲜活起来。
在王巢看来,这时的伊娃与初见时已经没有区别,说明程序已经加载完记忆与性格等各项参数,可以完完整整地模仿伊娃。
“哥哥,你怎么来这儿了?”伊娃变得垂头丧气,表情还带着一丝执拗,“今天下班够早的啊。”
拉孜根本没有看出妹妹有什么异常,他以为妹妹得救了,已经被喜悦冲昏了头脑,静静握着伊娃的手,红了眼眶。
这时,王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拉孜转过身,目光对上王巢眼眸的一刻,瞬间如坠冰窟,因为王巢表情中没有丝毫轻松,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无须多说,拉孜已经明白,事情远没有结束。
“喂,哥哥,我想起来了,你们不是要喝酒吗?”伊娃眉头翘起,上下打量王巢,语气不善,“这个家伙……”
拉孜咬了咬牙,摆手打断伊娃的话,无力说道:“你先回家吧,我还有事。”
伊娃愣了下,犹豫着点了点头,顺便给了王巢一个威胁的眼神,一转身双手背后迈步就走,刚走了两步突然转回身来,表情十分严肃。
“怎,怎么了,”拉孜咽了口唾沫。
“给点钱,哥。”
“哦。”拉孜木讷地掏出一枚金币,放在了妹妹手里。
“祝你们约会愉快!”少女发出脆生生的笑声,小跑着远去,路过老头时随手甩出几个银币,掉进老头的铁罐一阵丁零当啷。
王巢轻轻说道:“她的意识被困在神经漫游里,程序占据了她的身体。”
拉孜呆呆看着妹妹远去,如果不是充分信任王巢,他根本无法接受如此鲜活的妹妹是一个被程序控制的傀儡。
太像了,太真实了。
“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拉孜。”
“我要进入神经漫游,希安卓斯,”拉孜猛地转身,眼眶泛红,语气带着乞求之意,“不管后果怎么样,我都要做点什么,拜托了。”
王巢摇了摇头:“在我还没有弄清楚真相之前,你只会把自己困死在里面,拉孜,你在外面比在里面更有价值。”
拉孜颓然地坐在弹簧床上,隔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道:“好吧……你有什么发现?”
“神经漫游的重要人物发现了我,已经采取了行动。”
“那接下来怎么办?”
“直取要害,”王巢嘴角勾起冷笑。
“要害?”拉孜眨巴眨巴眼睛,一下从床上弹起来,“赛博公司?可那里戒备森严,我们怎么进去?”
“这就要靠我们的新朋友帮忙了……”
王巢说了一半便微笑不语,拉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老头抱着沉甸甸地铁罐正从门口走向他们。
片刻,老头走到近前说道:“你们该离开了,这里十二小时后再次开放。”
“不急,我很想去你的小屋作客,不知是否欢迎?”王巢笑容亲切。
老头闻言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布莱恩没有教给你规矩么?这里的所有的收益都可以归知更鸟,但不包括我!”
“很有趣,继续,”王巢的笑容愈加灿烂,“说说你归谁?”
或许是出于同类的嗅觉,老头从王巢的笑容里清晰地感受到一股血腥味,远比自己身上的浓烈。他毫不犹豫地抽出了腰间的猎枪。
王巢纹丝未动,只是有一抹淡淡的金光一闪。
啪。
猎枪掉在了地上,老头缓缓举起自己的手,表情呆滞,下一刻,呆滞变成了极度的恐惧。
因为他的手失去了所有骨骼,只剩下皮肤包裹着一团血肉,软趴趴地垂在手腕上,像一个灌满了肉酱的透明手套。
“啊~啊~”巨大的痛苦这时才到来,老头跪倒在地,握着手腕,撕心裂肺地哀嚎着。
看着那团被薄薄皮肤兜着的血肉,拉孜胃里翻江倒海,十分庆幸自己和希安卓斯是一伙的。
“老朋友,告诉我,你归谁?”王巢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你,你,”老头满脸冷汗,头发凌乱地粘在额头上,暴怒吼道:“去死吧,魔鬼!”
王巢遗憾说道:“回答错误。”
哗。
一道金色的光芒席卷,刹那卷走了老头,一闪消失在厂房尽头的小屋里。
拉孜愣了下,赶忙往小屋方向跑去。
刚跑了几步,一阵凄厉的尖叫从小屋传来,听着简直不像正常人能发出的声音。
拉孜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咽了口唾沫,才慢慢迈步向深处走去。
尖叫持续了几秒,突然拔高,接着戛然而止。
几分钟后,拉孜走到了小屋门前。
厂房深处原本也有一个大门,不知什么时候废弃不用,门闩已经和门板锈成了一块,小屋则是门边类似接待室的单独小房间。
半透明的玻璃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王巢平静地走了出来,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支手卷烟,递到唇边深吸了一口,吐出一抹白烟。
又吐出一口烟,他淡淡说道:“赛博区,千叶街B-37号,莫里先生。”
拉孜注意到他那只夹着烟的惨白的手上,溅着点点鲜红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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