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苍踉跄着后退,一下子撞到圆桌上,小丫头见状,脸色突变。
她想上前搀扶,然而触及那双哀痛又通红的眼睛,像极了受伤的野兽,当即被吓住。
浓郁的酒味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混合着女子身上的芳香,竟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旖旎。
古朴的檀木沉香,飘散出袅娜的白烟,水雾蒸腾,恍惚间宛若仙境。
他浑身湿透了,衣服在往下滴水,滴滴答答的声响,一下急过一下。
京城的冬天,气候无常,有时候下雨,有时候下雪。
今天外面在下雨夹雪,从早上开始的,到现在还没结束。
道路变得泥泞肮脏,他的裤腿上还溅上了泥点。
小丫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去取来毛巾,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席苍一把推开。
他冷声开口,态度寒的可怖,“滚出去!”
小丫头眼圈一红,险些哭出来。
她逃也似的离开,还不忘把房门关上。
席苍满心愁闷,他怎么都不敢相信今天所看到的,所发生的一切。
如果是的话,那么他辛苦谋划的十多年,又算什么?
他难道就是个棋子吗?
可笑啊可笑。
他嘲弄旁人身处局中不自知,殊不知道他自己就是最丢人现眼的那颗棋。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话,他说什么都不会允许自己,走到这一步。
可是谁能想到,欺骗他最深的人,是他最信任的人呢?
“哈哈!”他仰头大笑,醉意令他比往常都要放肆,他放声道,“哈哈哈哈!席苍啊席苍!”
过于痛苦的他,必须得找到点方式,心中的苦闷与悲伤才得以发泄。
桌子上有酒,尽管他已经喝了很多,但是还不够。
再多喝点,喝到烂醉,这样等酒醒后,就会发现,那些他不相信的事,只存在于梦中。
席苍抓起酒杯,倒了满满一盅,一饮而尽。
仿佛不尽兴般,他拔掉盖子,就着酒壶喝。
他动作夸张,疯狂,终于引起陆心水的注意。
她偏过头,就看到他满脸通红,双眼迷蒙,表情是无比的痛苦。
他怎么了?
陆心水只是好奇,并不关心,她甚至幸灾乐祸的想,他越痛苦,她越高兴。
因为少女懵懂的心动,早就被他用几乎决绝的方式,摧残的一点不剩。
她冷笑了声,阴阳怪气的道,“上别地儿喝去,要死也别脏了我的眼,你可以出去了吗?我要起身了,等下还要接客。”
“叫他们滚!”席苍脑袋昏昏沉沉,大喊着说道,“你今晚的客人是我!”
陆心水扬了扬眉,脸上挂着残忍的笑容,她缓缓的道,“哥哥?”
这声哥哥将他瞬间打进深渊地狱。
他微抬着眼皮,定定的看着她。
过往与她的相处,浮现在眼前,一并出现的,还有他对她做的残忍的坏事。
“阿芷。”他颤抖着声音叫她,羞愧与悔恨,还夹杂着极为复杂的感情,令他不敢再看她。
错了。
全都错了。
这十多年来,都是错的!
他是个彻彻底底的错误!
席苍心中悲愤,抱着酒坛大口大口的往下灌。
热辣的酒,顺着咽喉往下烧,烧的他两眼发红,头脑发昏,心口发痛。
他在想,要是今天他不去那里,是不是就不会遇到她,是不是就不会知道这残酷可笑的真相?
今天是他母亲的忌日。
每年到忌日这天,他的心情都无比低落。
当年他们母子二人跑到陆府门口求见陆钏海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
他一直对母亲说的话深信不疑。
母亲说她本是乡下一个普通女子,有一年机缘巧合之下,与陆钏海相识。
陆钏海爱她的美貌,便要了她,两个人度过了一段快活的日子,很快就被陆夫人发现。
陆夫人出身名门,手段残忍可怕,威逼利诱之下,陆钏海与她便断了联系,不再见面。
她被要了身子,名声扫地,日子难以为继,想不开投湖自尽,后来被人发现救起。
她这才知道自己怀了身孕。
女人的心总是柔软的,更何况,她对陆钏海,还痴心不改,就生下了他。
七岁那年,有天她突然说要带他去认爹。
谁知那次的求见,却断送了娘亲的性命。
席苍自此恨上了陆家。
他在后来无数多个成长的日夜里,都将摧毁陆家,为母亲报仇,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一刻不敢忘,直到如今,在进入陆家的第十三个年头时,陆家成功被他扳倒,陆钏海葬身鱼腹,陆家子弟伤的伤,死的死。
心中恨意汹涌,他甚至连最无辜最不谙世事的陆心水,都不曾放过。
他以为这样就是报仇了,就是结局了,应该该得到圆满。
然而今天他去祭奠时,却见到了不该见到、已故多年的母亲岑丽彤。
席苍一开始不敢信,吓的屏住呼吸,站在原地,足足愣了大半晌。
他与岑丽彤相处七年之久,记忆深刻烙进脑海,这个他频频会想起的女人,怎么可能认错。
他揉了揉眼睛,发现那人还在,就立在不远处的那棵树那里,激动的出声唤道,“阿娘?”
席苍做过不少梦见逝去母亲的梦,然而以往在梦中,他的母亲都不开口说话。
他本以为今天这个也是场梦,却不想对方忽然笑了,勾着唇朝他点头。
她缓缓上前,面容和之前没太大区别,只是眼角的皱纹密了许多。
她身上有股难闻的味道,一时说不上来,衣服也穿的松松垮垮,不似正经女子。
席苍对于她的出现无比惊愕,顾不上别的,难以置信的问,“阿娘,你不是死了吗?你…你没死?”
“我当然没死。”岑丽彤扫了他一眼,嫌弃的道,“不那么骗你,我能甩得掉你吗?当年你爹欠了赌场银子自己跑路了,剩下我和你,我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怎么养一个你?你爹那个死没良心的,竟然如此狠心,一跑就是七年,全然不顾我们母子的死活。你是他儿子,你老子都不管你,老娘也不不会再管你,本来想着,能够带着你到陆家讹上一笔钱,我好拿着银子快活去,谁知陆钏海这个一毛不拔的臭男人,把钱看的比名声都还重要,我什么都没捞到,难不成还带着你这个拖油瓶?当然得死遁了!”
席苍僵在原地,每句话他都能听懂,但又似乎每句话都没听懂。
岑丽彤的这番话,无异于深水炸弹,令他头晕目眩,心中天崩地陷。
冷冷的寒雨,拍打在他脸上,他冻的牙关打颤,哆嗦着唇问道,“我爹?我爹不是陆钏海吗?”
“你爹要真是陆钏海,他能不认你?”岑丽彤翻着白眼说道,“你也知道,达官贵人们最是注重声誉,你娘当时我也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你爹跑路在外,还不忘记赌,你小时候也知道,隔三差五都会来一群人,把家里洗劫一空,其实都是他做的孽,我当时也是被猪油糊了心,那会儿一心想着他能回心转意,直到后来,他竟然要把你我二人卖给赌场。”
“不…这不是真的。”
“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真的,我到现在当然没必要骗你。当时我之所以带着你去陆家,本就是想讹他一笔银子,那些达官贵人不都是注重声誉的吗?只要我一口咬定,我是他玩弄过的女人,你是他养在外面的儿子,他为了降低影响,一定会给我一笔钱,谁知道我的算盘竟然打错了!不过,没有想到的是,你后来竟然真的进了陆家。”她眼里带着兴奋,走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激动的说道,“儿子,你做的不错啊,陆家的人既然死了,那陆家的财产那么多,你应该捞到不少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