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家眷在辽,投降起来好象没什么负担。反正家人财产都在,只不过换个发型,换个效忠的主子罢了。
客兵呢,不就因为家眷在远方,投降会牵连家人,才敢战能战,或者说是不得不拼命作战吗?
看着密信上万岁用征询的口气提出疑问,并写出自己的分析和判断,熊廷弼欣慰之极。
万历四十七年,著名的萨尔浒之战发生,辽东经略杨镐指挥的四十七万大军惨败。
朝廷经廷议,遂擢升熊廷弼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取代杨镐为辽东经略,从而使大明王朝辽东战局为之一振,“由是人心复固。”
召置流移,安抚沈阳,雪夜入抚顺,熊廷弼以拒敌守城的战术令建奴无隙可寻。
当时的朝堂上,对熊廷弼的攻讦也有。但万历帝信任熊廷弼,赐他尚方宝剑,并为他遮风挡雨,为他筹饷输粮。
但这一切在万历帝死后都变了。泰昌元年,明光宗即位,给事中姚宗文、兵部主事刘国缙开始腾舌诽谤,因私怨倾轧熊廷弼。
随后,姚、刘二人又鼓动一伙人起来攻击,非使熊廷弼去职不可。于是,御史顾慥、冯三元、张修德,给事中魏应嘉,借蒲河失守大肆攻讦。
熊廷弼无奈又伤心,缴回尚方宝剑,上疏请辞,天启帝允准。
接着,在天启元年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辽东重镇沈阳、辽东首府辽阳相继失陷,袁应泰畏罪自杀,辽河以东全部沦为后金所有。此时,朝廷里大臣们又想起了熊廷弼。
熊廷弼再度被启用,但东林党又推了王化贞作巡抚。经抚不和,意见相左,以至到了现在这个局面。
在被排挤、攻讦、分权的时期,熊廷弼很是怀念万历皇帝,怀念被皇帝无保留地支持信任的时光。
史载,万历皇帝曾对言官的弹劾,给熊廷弼批复过一段很有意味的旨意。
“辽事败坏,皆地方官玩曷所致,熊廷弼一意振刷,恢复封疆,朕深切依赖。今夷情甚急,岂经略释肩之时,自弃前功!着益殚忠任事,与诸臣协心共济,毋为人言所阻。”
看这段话,可谓是语重心长,极为信任。
“毋为人言所阻”更是推心置腹,表明了万历的决心,让别人说去吧,朕相信你,照你的思路干下去,朕看好你哦。
从这一点来看,万历倒还明智,有些识人之才,且用人不疑,以熊廷弼稳住了辽东战局,并逐渐开始了反击。
可惜的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中国历朝历代的特色之一。万历死,熊廷弼的好日子也到头儿了。
自泰昌元年始,攻击熊廷弼的言论骤然增加,“诋廷弼废群策而雄独智”。攻讦的内容,很多都是老调重弹,但关键是皇帝换了。
于是,起起浮浮,废而再立,辽东局面大坏,熊廷弼又得接手这个烂摊子。
多年与建奴的周旋争斗,熊廷弼深知建奴之虚实强弱。
而此时已不是万历年间,随着沈阳、辽阳失陷,他曾经主张的“修边筑堡、以守为战”的存辽大计,已不合时宜。
所以,熊廷弼又提出三方布置策略:以广宁牵制敌人的大部兵力;天津、登、莱各港口建置水军船队,乘虚蹈海攻袭敌人后方,使建奴顾此失彼,陷入被动。
尽管朝廷允准了熊廷弼的策略,但三方布置耗时费力,非短期能建功,这就又引起了朝中官员的攻讦反对。
王化贞便是一例,绝口不提防御,把牛吹得满天飞,却得到了朝中大佬的赏识和支持,把熊廷弼冷落一旁。
失意、丧气,再加上天生的臭脾气,熊廷弼与王化贞、张鹤鸣的嫌隙更深,此次率兵出关,也是无奈之举。
等到在右屯卫接到圣上密旨,又威胁又激励,赐尚方宝剑,派锦衣卫相随,夺王化贞之权,由熊廷弼全权节制广宁。
虽是明军沙岭惨败,熊廷弼也有振作之意,不再是徒手经略,而得事权统一。
熟悉朝廷运作流程的熊廷弼,对圣上下密旨也颇为理解,更对圣上的果决感到钦佩。
待到进入广宁,擒杀叛将孙得功,囚禁巡抚王化贞,又是一连串的赏罚、激励的圣旨颁下,连熊廷弼也对皇帝的周细运筹感到震惊,更是再次刷新了熊廷弼的认知。
皇帝虽幼,却英明果断,雷厉风行,更对战局和建奴的虚实强弱有着准确的认识。
而囚禁王化贞,将指挥大权全部交与熊廷弼,也明确表明了在“经抚不和”中,皇帝的倾向。
所以,坐困广宁城的熊廷弼非但没有绝望颓丧,却因为尘埃落地、获得重用而感到激动和振奋。
正如圣旨上所说:此时坚守广宁,即便捐躯殉封疆,难道不是节烈奇男子?
何况,少年皇帝还给了他尽可能的支持和帮助,守住广宁的把握甚大,可不是让他送死的。
现在,在灯下再次展读圣上的密信,熊廷弼仿佛又回到了万历皇帝对他语重心长,信重庇护的时光。
圣上命自己死守广宁,却又以密信相询,那就是相信自己能完成任务,能活下来向圣上陈述见解。
联络密码则更说明了这一点,上面说得明白,日后但有辽东辽西的机密奏疏,则以密码编写,交锦衣卫直达圣听。
什么意思,广宁战事一了,熊廷弼便是真正的经略,实权在握,可密奏御览。
而在明朝,密奏制度还根本没有。熊廷弼起初觉得惊异,但仔细思之,却凛然心惊,深为少年皇帝的手段而折服。
要知道,密奏一旦形成制度,等于大大削弱了政务中枢的职权,加强了皇权。
这还只是其一,在熊廷弼看来,密奏直达皇帝,周转环节减少,能得到迅速处理,效率很高。
另外一点,熊廷弼也想到了,但却不敢置评。
那就是密奏制度会使官员彼此监视,不敢擅权行事,肆意妄为,有利于控制官员,整肃吏治。
道理很简单,熊廷弼有密奏权,可他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可能身边的官吏也会有这个权利,那他干的事情,能瞒得过皇上?
思虑良久,熊廷弼提笔在纸上写道:“密奏,臣熊廷弼谨奏……”
不写官衔,所有公式套语完全不用,大事小情皆可奏报,并要完全保密,不可漏泄,这也是朱由校对臣子密奏的严格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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