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声停歇了,好半天,巴尔特才推开身边的李开芳,从瓦砾堆里站起来,顾不得检查自己的身体是否受伤,就紧张的查看起了战场。
城墙的女墙,已经被彻底的炸没了,而光秃秃的城墙上,到处是冒着硝烟的弹坑,每一个弹坑的周围,都横七竖八躺倒着汉军的尸体,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而那些负伤幸存的,一个个被震的耳朵流血,神情麻木,站在那里摇摇晃晃。
拿眼睛扫视过去,大略的就可以估算出来,就这一场炮战,自己最少损失掉了一半的人马。
而站在城头上,再看那一片不算开阔的海滩,就在刚才连绵不断的炮火压制中,敌人的军队,已经密密麻麻地铺满了——他们抢滩登录成功了。
面对着那如海的人潮,如果这时候自己的30门大炮还在,也会给敌人造成致命的杀伤。
但是现在,这已经是痴心妄想了。
自己那宝贵的30门大炮,已经都被彻底的炸翻在地,有的已经直接掀翻到了城下。
摇了摇脑袋,巴尔特声嘶力竭的大吼:“八旗的勇士们,率领汉人军队,准备阻击敌人的爬城。”
真正残酷的战斗,还是爬城战。敌人的炮火虽然猛烈,但在他们的军队爬城的时候,是绝对不敢开炮的。
那么剩下来的事,就是比拼双方将士的勇敢了。
随着城下一阵嘹亮的军号声起,下面如潮的敌军,突然就爆发出了一片惊天动地的呐喊:“打回老家去,杀奴啊。”
然后那一片人潮,竟然没有分先后次序,而就是那样一起的猛扑了上来。
那片人潮一动,给人的感觉就是整个沙滩都在动,整个大地都在动,都在向这座残破的孤城挤压过来。
面对着这样的气势,汉军们的心立刻就崩溃了。
有的汉军,突然间丢下武器,口中发出没有任何意义的声音,没头苍蝇一般的乱跑。而这种恐慌,就像瘟疫一样,立刻在城头传染开来。
有更多的汉军,加入到了没头苍蝇的一群。
巴尔特嘶声的大吼:“八旗的勇士们,执行战场纪律。”
剩下不到100人的女真八旗,立刻毫不犹豫的挥舞起了战刀,将一个又一个胡乱冲撞的汉军的人头砍下。
汉军没有人抵抗,他们就那么伸着脖子,任凭自己的主子砍下自己的脑袋。
混乱在这种残酷的屠杀之下,慢慢的平息了下来。
李开芳瞄了一眼自己的军队,眼神中没有一点怜悯,有的却是一丝兔死狐悲。
“还看什么?立刻将城下的预备队调上来。只要顶住敌人的这第1波进攻,这仗就有的打。”
“我这就亲自去。”
李开芳就直接下了城。
等待城下的第2波守城的将士,也因为有飞过城头的炮弹,给他们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但好在,这一批四千人,损失并不是很大。能上城参战的,大约还有三千五。
但将这一批人马投上去,能不能阻挡住敌人的进攻,并将他们打退。李开芳没有信心。
命令这群人马全部上城之后,李开芳拉过了自己的忠心包衣奴才:“你立刻回家,命令老管家,赶紧收拾金银细软,带上夫人和少爷小姐,悄悄的从北门出去,逃,尽快的逃。”
“老爷,那您呢?”
李开芳跺了跺脚:“这个时候我若是逃了,咱们的主子会追到我的老家去杀了我全家。快走吧。”
然后就转身,跑上了城头,和巴尔特继续并肩站在了一起。
巴尔特就玩味的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想那么多,我们或者守住这座城池,或者就战死在这里,没有第3条路可走。”
李开芳连连点:“这是我等为大汗尽忠的时刻到了。”
敌人已经冲到了城下,一片如森林一样的云梯,竖立在了城墙上,他们以10人为小队,死死地抵住云梯,然后就有10个人一小队,提着他们的火枪,开始攀爬。
“阻击,阻击,将他们打下去。”李开芳站在一段幸存下来的女墙后,声嘶力竭的大声下令。
幸存的汉军和生力军,就扑到了城墙边上,捡起碎砖烂瓦,原先准备的守城器械,疯狂的向下面砸。
砖头呼啸着飞下来,正砸到一个正在攀爬士兵的头盔上,当的一声,将那个战士砸的一摇晃。
但东江镇的钢盔是坚固的,除了将这个士兵的脑袋震的有点眩晕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损伤。他的脚步不停,继续向上攀爬。
而就在这时候,城墙下,有一队又一队火枪兵,举起了火枪,向城头上开火。
这群火枪兵,都是在各个千人队里,精挑细选出来的神枪手,面对那已经没有女墙遮挡的城头汉军,他们似乎是在打靶,几乎枪枪咬肉。
不断的有被击中者,惨叫着从城上摔落下来。
而城上的汉军,他们也有弓箭,也有火铳,他们利用弓箭和火铳纷纷反击。
弓箭飞下城头,只要那些火铳兵,稍微低一下脑袋,那宽边大沿的钢盔,就让敌人的弓箭失去了效果。
只有那不多的敌人火铳,才给下面的将士带来一些伤亡。
但是倒下一个,就有另一个毫不犹豫的填补上,继续他们的射击。
而爬城的将士,冒着城头上的砖头瓦块,滚木雷石,顽强的向上攀登。
砸下去一个,就有另一个补充上去。推倒了一架云梯,就会被马上重新竖起来,然后再次爬满了人。
喊杀声,互相交织震耳欲聋,惊天动地。双方都杀红了眼,绝不退让。
尤其是下面的将士,就那么不管不顾的冲锋冲锋再冲锋!似乎他们就根本不怕死。
一个东江镇的士兵,冲到了城头,但还没等他探出半截身子,几杆扎枪,就将他穿透。
但就在他的尸体掉落的瞬间,他身后的兄弟,再次冒出了头。
又有几杆扎枪刺过来,结果就在城下,射来一片枪弹,擦着他钢盔打进了敌人的胸膛。
趁着这瞬间难得的机会,这个士兵一跃上城,挺起了他火铳上的三棱刺刀,大吼一声:“杀——”
一刺刀,就放倒了一个扑过来的敌人,但他的后背,也被敌人狠狠的扎进了扎枪。
他没有反身躲避,而是端着枪,按照标准的刺杀步骤,大吼一声:“杀——”将另一个敌人刺死在枪下,然后才倒地牺牲。
而就是他这一坚持,给身后的队友争取了时间,又一个兄弟跳上了城头,挺着明晃晃的三棱刺,面对着包围上来的敌人,毫不畏惧。
又一个战友跳了上来,和他并肩站在了一起,两个人默契的向前大踏一步,大吼一声:“杀——”将两个敌人刺倒。
收枪,再迈一步,再次大吼:动作标准整齐划一。
而就在他们其中一个兄弟倒下之前,他听到了身后,4个兄弟齐声的喊杀声。
上来的兄弟越来越多,他们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占据了这一小段城墙,并且和兄弟们并肩在一起,向城墙两面的敌人展开了刺杀。
越来越多的兄弟上来了,这一段城墙占领区,越来越大,不断的向两面推进。
城墙狭窄,只能并排战10个兄弟,前面的10个兄弟倒下了,后面的10个兄弟挺枪而上,层层叠叠,喊杀不断。
战斗从日出,一直杀到了日落西山,随着城墙上最后一个汉军倒下。宣布着南关,已经第4次陷落在了大明的军队手中。
看着躺在自己脚下,身上中了数枪的巴尔特,李开芳坐在一个火药桶上,慢慢的将火把,插向了火药桶中。
突然,一个声音询问:“你是汉人,为什么这么做?”
李开芳停下了手,艰难的抬起头。
问他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士兵,手中端着那精钢打造火铳,瞄准了他。
李开芳摇摇头:“没办法解释,说不清的。说不清的东西,何必再说呢?”
枪声响了,李开芳缓慢的歪倒在了火药桶中。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结束了一切。
残余的敌人,亡命的从北门逃了出去,没有人追赶他们,任由他们逃离。
这些逃兵逃回到了李永芳的队伍里,每个人都心有余悸,哆嗦的嘴唇,诉说着那一场血肉的拼杀,诉说着那铺天盖地,人类根本不可以抵抗的炮火,诉说着东江镇士兵的强壮和绝死之心。
就在诉说的同时,他们的耳边依旧回响着东江镇将士,那惊天动地的呐喊:“打回辽东去,杀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