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宗府派人请陛下降尊过府,说是有紧急的要事,需要陛下仲裁。”
在魏天子正忙碌于审批章折的时候,大太监童宪表情古怪在旁禀道。
说罢,童宪见魏天子毫无反应,遂小声地又补充了一句:“陛下,是宗府的老祖宗亲口言请。”
“……”正在提笔疾书的魏天子动作猛地一顿,略微皱眉,问道:“叔公?”
他口中的『叔公』,即是赵弘润得称呼为『太叔公』的宗府宗老,目前魏国国内姬赵氏王族中最年迈的一位老人,赵泰汝。
『果然惊动了叔公了么……』
魏天子皱了皱眉。
要知道,虽然魏天子他贵为魏国的君王,看似独揽大权,但事实上,有些势力是连他也不得不隐忍求全的,比如宗府,再比如在宗府内隐居不出的几位宗老。
『……』
魏天子眉头紧皱,斟酌着说道:“朕……你派人回报于宗府,就说朕……事务繁忙,恐怕抽不出工夫……”
看得出来,就算是魏天子,对宗府以及那位赵弘润的太叔公赵泰汝,亦是有颇多顾忌的。
而听了魏天子的话后,童宪苦笑着说道:“陛下,恐怕这次陛下无论如何也得去……”
『……』
魏天子闻言面色微变,因为童宪那句『无论如何』,让他联想到了某些不好的结局,这不,他面色难看地问道:“叔公莫非是欲重惩弘润?”
大太监童宪摇了摇头,表情愈古怪地说道:“那位老祖宗,是来向陛下求援的。……陛下今日若不前往宗府仲裁,宗府恐怕要被肃王殿下搅地天翻地覆……”
“什么?”
魏天子闻言一愣,有些转不过弯来,他心说:那劣子不是被关在静虑室内么?怎么又变成要将宗府搅地天翻地覆了?
见魏天子面露狐疑之色,大太监童宪上前一步,附耳对魏天子叽里咕噜说了几句。
只听一声倒吸凉气之响,居然魏天子也惊骇地长大了嘴,额头冷汗淋漓。
“那劣子……真……果真如此?”他惊声问道。
只见大太监童宪挤出几分极其古怪的笑容,小声说道:“据内侍监探查,宗府上任的那一位老宗正大人,被肃王殿下骂地几近晕厥,那位老祖宗,亦被殿下骂……骂地面色灰败。肃王殿下如今反客为主,硬是赖在宗府不肯离开,非要宗府赔他一千万两白银的什么『误工费』,还说若是宗府拿不出这笔钱来,他几日后就带着冶造局的工匠们上门来拆府墙、拆府邸……”
“……”魏天子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滴冷汗,从他的脑门缓缓流下。
『那劣子,居然敢如此放肆?简直……简直……太快人心!』
魏天子长吐一口气,忽然感觉心情无比的舒畅。
“陛下,您失态了。”眼瞅着魏天子嘴角旁的笑容逐渐绽放,童宪咳嗽一声,提醒道。
见此,魏天子连忙收敛笑容,板着脸说道:“那劣子,实在是放肆!……童宪,摆驾宗府。”
“是!”
片刻工夫后,魏天子乘坐着玉辇徐徐出了皇宫正门,在三卫军总统领李钲亲自率领的一队禁卫的保护下,缓缓前往宗府。
在玉辇上,魏天子忍不住感慨起来。
平心而论,这些日子有许多事,魏天子都看在眼里。
比如冶造局以『缺钱』作为借口宣布停工,难道魏天子会看不出冶造局的意图?
再比如,兵部、户部、工部联名上奏垂拱殿,请他魏天子出面干预『肃王身陷宗府』一事,难道他魏天子就看不出这是兵部、户部、工部欲讨好他儿子赵弘润?
谁都不是傻子,就如同兵部、户部、工部准确地把握到了冶造局的用意,魏天子自然也猜得到这帮人的意图,只不过,他故意装作不知而已。
毕竟肃王弘润是他的亲儿子,而且还是如今最受他器重的儿子,魏天子怎么可能抛弃此子?
是故,魏天子也顺水推舟,利用『兵部、户部、工部联名上奏』这件事,逐步对宗府施压,迫使后者将他那个被关在静虑室内的儿子放出来。
然而,魏天子万万也没有想到,他那个在静虑室内被关在整整十七日的儿子,一朝被释放后火气居然如此旺盛灼人,硬生生用一张口似悬河的嘴,骂得宗府内的几位宗老们无力还嘴,对一个刚刚才十六岁的小辈束手无策。
『不知那劣子当时是何感受……』
魏天子暗自猜测着赵弘润在嘲讽、辱骂那些宗老们时的心情,只可惜,他也只能猜测、揣摩一番,然后在心底暗爽一会,至于实践,魏天子不敢。
毕竟,魏国的姬赵氏一族,数百年的传承中,从未出现过似赵弘润这般离经叛道的狂妄小辈,除此子以外,那些王族、公族子弟,在宗府面前哪个不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
回想起自己曾经也在宗府面前憋屈不已,魏天子心中暗爽。
当然了,暗爽归暗爽,却不足以对外人言道,毕竟这若是被传出去,势必会演变成『天子失德』的最大诟病。
正因为如此,当玉辇在宗府府门前停下来之后,魏天子并未急着入府,而是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怒气冲冲。
至于所用的方式嘛,很简单,只要回想一下赵弘润当初报复他的那些手段,就足以让魏天子脸上的怒容以假乱真。
而此时在宗府的内堂,赵弘润仍在时不时地嘲讽在座的诸位长辈。
谁能想象,在座的诸名年纪比赵弘润大上两轮、三轮、四轮的王族长辈,居然被一介刚到十六岁的小辈说得面如土色。
“本王瞧你们,就只是窝里横……当初暘城君熊拓率大军进犯我大魏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有人站出来?三川的羯角人挑衅我大魏的时候,你们又去哪了?这会儿倒是一个个地跳出来了……三叔公,别瞪着本王,若是本王忍不住再说你两句,说不准你得死在太叔公前头。……太叔公,别在使劲杵那根拐杖了,都半截入土的人了,还有这精力?不错啊,有这力气,你找把铁锹,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不是更好么?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种道理还要本王来教你?”
当魏天子带着大太监童宪走入内堂的时候,正好听到这段,不由地眼眉一挑。
『这劣子今日的这张嘴……比以往愈地恶毒啊。』
魏天子瞅了几眼,在旁咳嗽了一声。
因为他怕自己若继续在旁偷瞧,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这一声咳嗽,使得堂内的诸人终于注意到了不知何时已来到内堂的魏天子。
当即,太叔公赵泰汝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骨瘦如柴的右手指着堂上毫无坐姿可言的赵弘润,气愤地喝道:“赵元偲,看你教的好儿子!”
“……”
魏天子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要知道,『赵元偲』可是他的名讳,按照国法,没有人可以对他这位天子指名道姓,哪怕是姬赵氏的长辈亦不可,因为此乃欺君罔上之罪。
但反过来说,似太叔公赵泰汝这般失态,直言不讳地对他指名道姓,这亦说明,这位老祖宗绝对是被赵弘润给气糊涂了。
可能是考虑到这位可怜的老人一大把年纪却被一介小辈当面骂地灰头土脸,魏天子微皱的眉头片刻后便舒展开来,咳嗽一声,对赵弘润说道:“弘润,不得无礼!”
赵弘润回过头来瞧了一眼魏天子,眼眸依旧冰冷,不过比起方才显然是缓和了许多。
可能是因为方才已泄了一番的关系,也就可能是看在魏天子是他老子的份上。
“父皇怎么来了?”赵弘润淡淡地问道,依旧保持着那副坐姿。
『这劣子……火气好大啊。』
魏天子微微一愣,因为最近,他们父子间的关系已越来越和睦,甚至于,前一阵子魏天子再一次地“出卖”了儿子,赵弘润都没与他争吵以及计较。
忽然,魏天子心底泛起一丝明悟:哦,对了,朕答应过此子,不介入此事的……
暗自苦笑一声,魏天子转头对太叔公赵泰汝说道:“叔公,弘润年纪还小,世俗道理诸事,他还不甚了解,以至于顶撞了叔公,还望叔公莫要与他计较。”
『顶撞?那只是顶撞么?』
『这狂妄小子就差站到我们面前,指着我们的鼻子痛骂了!』
在座的诸人,眼瞅着一句话就想将这件事揭过的魏天子,表情何其古怪。
这不,方才被赵弘润骂地灰头土脸的太叔公,嘴唇颤动了一阵,语气不明地说道:“陛下,老夫活了七十多载,见过百百千千的族人,从未见到过如此狂妄、如此目无尊长的小辈!”
魏天子面色讪讪,堆着笑容点头附和着。
他此刻心中不禁有些郁闷,心说这算什么事?儿子痛痛快快地骂了一顿这帮老骨头,可是做老子的他,却得堆着笑去道歉?
可还没等他开口说几句替赵弘润求情的话,就听赵弘润在旁淡淡说道:“今日不就见到了么?……看来活得久,还是会有惊喜的,对吧,太叔公?”
“……”整座内堂,鸦雀无声。
包括魏天子在内,所有人都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赵弘润。
『他居然……』
『此子居然还敢出言嘲讽?』
『当着他老子的面,这逆子竟然还是如此狂妄?』
一时间,似太叔公、三叔公、堂叔公,还有那四位诸侯王,满脸匪夷所思之色。
他们原以为魏天子到来后局面会有所改变,却没想到,这个狂妄的小子,居然还敢出言讽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