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奶奶给赵家上一代生了唯一传宗接代的儿子,深得丈夫尊敬宠爱,在赵家地位然,也因此而偏执,视儿子为生命的全部,以往眼里只有儿子和大孙子。只是她并不是恶毒妇人,又觉得是自己善良积德,才得上苍关照生了儿子,平日对家族其他成员一点不苛刻,而且总是笑容满面言辞温和,让家里充满和睦温馨。面上对孙女赵明月自然也不错。但,即使在有点稀罕好吃的这点小事上,也对孙女藏着,好留给宝贝大孙子回来时享用。已懂事的赵明月也知道这些,心里非常不喜欢这个奶奶,只是不敢表露。
至于张氏,虽然孝顺能干漂亮聪明,不但能生儿子,还能把若大的赵庄内部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作儿媳妇似乎完美无缺。老太太却仍不真喜欢。因为觉得张氏太强势,压制了她儿子,并过于关心娘家那个混账弟弟,让赵家总吃亏,不但在钱财上倒贴,还添了很多麻烦凶险。
她经历太多苦和挫折,也因此得到肯定和赞美,有副傲骨,对自己要求很高,本也不是多嘴多事的妇人,即使对张氏不满,以往,也至多偶尔在背后批评几句儿子怕老婆没出息。然而赵岳的事让老太太感觉危及到她儿子和宝贝大孙子,触到了她的底线,盛怒之下,往日积累的怨念也就暴了。
张氏被打得一愣,一边脸瞬间乌青,另一边脸却瞬间苍白。她下意识扭头望向丈夫。
赵大有脸似充血的关公,尴尬地看着媳妇,在这关口只知搓手。这让张氏头一次看到丈夫的另一面,心里头一次一冷一痛。
宁氏却立即把目标钉在赵岳身上,越阴冷急促地喝道:“你到底说不说?不说,老身让庄丁烧死你,看你还怎么暗藏祸心。”
你玛的,这什么破时代烂地方!
赵岳这个悲愤无奈啊。
他不恨困于现实满脑子封建偏执思想的老太太,只是恨恨问苍天大地和不知到底存不存在的上帝:为什么是我到这里?为什么?难道就因为我人太傻,心太硬,志太坚,意太专,就得遭受折磨?
在坚持不懈地练习下,他虽然只三个多月大,却已经能清晰准确地说话了。只是稚嫩的声带还不能承担如此快准确的表达。尤其是在情绪极其激动的情况下。
屋里的人听不太清赵岳说的什么,却听得出其中的无限愤怒无助和哀痛。
老赵即使粗豪,也不禁心一颤。
而宁氏老太太却丝毫没心软。
这么小就能说话了?果然是妖孽。若稀里糊涂任其长大,赵家还有个好?她在震惊中不敢多想,心里火更大更急,挥手正要继续拷问。
长这么大,从未受此屈辱,张氏心里委屈之极,却不象时下妇人那样遇到这种事只会或下跪陪罪哭求,或撒泼哭嚎闹上吊。
她只含着泪花,迅把自己一针一线精心做的虎头帽子给赵岳戴好,小被子包起幼子,抱在怀里,在宁氏老太太恼怒喷火的眼神中昂然起身,一抹眼泪,顿时凤目闪光,眼光变得锐利。
扫视着宁氏和丈夫,张氏语气平和却坚定道:“既然你们把岳儿视为危害赵家的妖孽,那我带他离开。”
目瞩老赵,“赵庄主,今日我要回娘家安顿,没时间。明日请办合离。从此我们娘俩和赵家无关,祸福自受。你多娶几个妻妾,祝多子多孙。”
说完也不等老赵表示什么,也不管老太太阴沉沉变幻的脸色,低头看看怀里停止抽泣愕然注视她的小儿子,强颜一笑安慰道:“岳儿,娘再苦也保证把你好生养大。只要有娘一口气在,谁也休想害你。”
在宁氏老太太的冷哼中,张氏又回身看看吓呆了的三个小丫头,先对较大的荷叶柔声道:“小叶子,你已许给刘达,有了归宿。我走了,你就留在刘家吧。刘家一家良善,会好好待你的。”
对荷叶和小豆芽来说,张氏就是亲娘和活着的靠山,哪里肯分离。
荷叶一急,顾不得什么,张嘴刚要说话,却被张氏立即打断:“不许多嘴任性。听话。”
看荷叶老实了,又对惶恐无助的小豆芽直接命令道:“小豆芽,你还太小,不能没人照顾,就跟着我吧。”
这是用不容质疑和唯一选择,避免既无保障又无断事能力的八岁小姑娘夹在中间难作人。
小豆芽听到命令,不管赵庄最有权势的老太太宁氏阴沉的脸,立即跑过去紧拽着张氏的衣角,似乎生怕一不留神,张氏就会凭空消失不要她了。
张氏最后看看惊慌又眼巴巴的闺女,叹口气道:“这也是个不受待见的。”
摸摸闺女的头:“月儿,你大了,已懂些事,和无依无靠又年幼的小豆芽不同。娘不能强迫你。我和你爹要分开。现在当着你奶奶你爹的面,你自己决定跟谁。”
赵明月怎么地也是赵家大小姐,身份在那,在赵庄,除了长辈,谁也不敢委屈了她,另外,不管是先天的,还是后天学的,她都象她娘,大事面前可不是畏畏尾的两孤儿丫环,拿事很有主心骨。若必须在爹娘中选一方,自然选更关心爱护她的娘。
这小丫头年纪虽小,胆子却象老赵,胆大得很,在家不受待见却敢耍刁蛮,脑子也活,在渐渐压去因从未经历过的家庭巨变而造成的惊慌失措后,听老娘一说,顿时眼珠一转,又想着:话说貌似娘的本事不比爹差,过日子行,以后收拾爹肯定也行。得罪了爹,还有娘回护转寰,得罪了老娘,一切玩完。对,这时候万万不敢站错队。
她看看老赵:这个爹其实对我还是不错的,就是太忙心太粗。有时挺怨恨他忽视我。真要离开了,真舍不得。要不要离开爹呢?
一时拿不定主意,再看看奶奶。
奶奶此刻眼也不昏花了,目光灼灼,不知是什么意思。赵明月却立马有了决断:坚决跟党,呃,错了,是坚决跟娘走。留在这个家里,没了娘,爹不管,早晚还不得被眼里只有大孙子的奶奶忽视死。
在大家的注视之下,赵明月向老赵跑过去,亲亲老赵下意识伸过来的大手,又在奶奶转柔和的眼神和母亲诡异的目光中向宁氏磕头,然后垮着小脸,眼泪汪汪,跑到母亲身边,小手一伸,紧紧抱着张氏的大腿再不分离,心里则嘀咕:“不舍和可怜相要装足,求得老粗爹和偏心奶奶的同情,以后好有话说,此刻的关键是大腿一定要抱对抱紧。”
这是小丫头这些年在维护争取自己的权益地位的不懈斗争中,自个慢慢琢磨总结出来的一点经验教训。在这个时候,她本能地更不敢改变。
老赵张着大嘴呆,眼神游离,不知在想着什么。
宁氏老太太则目光转冷,并越阴森,重重哼了声。吓得赵明月一哆嗦。
而张氏则迅收敛了诡异的眼神,柔声叮嘱闺女:“月儿,记住了,离开了赵庄,但亲情血缘永在,亲奶奶永远是奶奶,亲爹永远是爹。以后若是还让进门,你要时常回来看望请安。”
赵明月转转眼珠,自觉领会了“大腿”的意图,又赶紧垮着小脸,眼泪啪差地抽泣着应了声。
该走的程序走完了,张氏毫不停顿,立即沉声吩咐:“小叶子去刘家吧。明月、小豆芽,你们去简单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包好。”
三孩子走了,她自己径直打开床头的箱子,这是当初的陪嫁之物,一手抱儿子,一手把里面作为当家主母所管的钱财取出,以赵庄窘迫的经济状况,也没多少银子,全不屑一顾地丢在床上,然后对宁氏淡淡道:“老夫人,里面剩下的是我的嫁衣和嫁到赵家这些年置办的一些衣服,我要带走。我想,不说功劳苦劳,单是我为赵家生了儿子,并教育他长大,还值得上这几件衣服吧?当然,若是觉得公廉也不好,我也带走。东西,除了这个陪嫁的箱子和嫁衣,我什么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