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鹏似乎也不想在未成事实只是猜测的事上面多计较,只抓更要害的,冷笑道:“别辜负圣上的美意?”
“怎么个美意法?”
“所谓的钦差队连道证明身份的圣旨都没有?所谓的慰问嘉奖只是口谕?随便弄点破酒水就是剿匪大功的奖赏?”
“这就是圣上的关爱诚意?”
“桃花山强盗贼祝家叔侄,随便一颗人头就至少悬赏五万贯。我梁山杀贼近万,为大宋保境安民立下大功,按朝廷的规矩,即使不重赏,那按边关杀辽寇的规矩,以一颗人头二十贯的一半算,朝廷也应该给我梁山十几万贯奖赏。这该给的钱在哪里?”
薛弼听着这目无皇帝的话,心惊肉跳的,但此时可顾不得谴责梁山对君王的不敬,赶紧辩解道:“欧总管说的奖赏规矩说得有理。不过,你真是误解了圣恩了。本钦差来梁山,一是慰问鼓励杀贼义举,二就是落实具体战绩的。圣上要奖赏,也得有了详实依据才能做出具体决定吧?酒水只是先代表朝廷的心意。只是其间出了点差子而已。不要多猜忌。”
“想必欧总管也知道,周围同样剿匪有功的官府也是只有口头表扬,具体奖赏并没有落实。也正是需要本钦差调查好战绩后再说。”
薛弼解释得很有力,似乎也赢得了欧鹏的认可,貌似大大缓解了紧张局势,但他心里充满了无限苦涩与无奈。
因为他很清楚,皇帝就是在糊弄梁山,根本没真正的奖赏打算。他落实了具体战绩,梁山功劳再大再实,朝廷也不会奖一个大子。皇帝和朝中权臣们只怕都巴不得沧赵破产从此一蹶不振,恨不能除了暂时有用的赵公廉之外的所有沧赵人全迅饿死,哪会在沧赵最困难最需要帮助的这时候奖赏大量的钱财来无形中及时缓解了沧赵人的危难。
沧赵家族失宠了,再也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从前了。
没有锦上添花,更不会有雪中送炭。
朝廷只会暗中使劲雪上加霜。为此可无所不用其极,堪称不择手段。
而薛弼在这信口开河欺骗梁山人,却没资格代表朝廷保证真有奖赏,更不会有过后的兑现。他放出奖赏话来,兑现不了,他自己还得把此事圆回去,不然,梁山人收不到钱就知道被骗了,彻底看透了朝廷的虚伪真面目,为了生存下去肯定不会任朝廷愚弄着到时束手待毙,不反也得反,必会全力真准备造反,那,这趟安抚就没任何意义了。他也得跟着倒霉。
“咳。欧总管。本钦差知道你主眼下正是困难的时候,急需要金钱上的帮助。可大宋和你主是同样原因遭难的,眼下也是困难得很,百姓和钱财这次流失得太严重,国家财政异常紧张,国库空虚,赋税艰难,支出却一点没少,怕是反而要更多些,江山形势可谓空前严峻。我想,个人的债务总可以缓一缓再说,无非是增加点利息。而国家大事却容不得没钱支付,很多事耽误一点都不行。否则就可能导致天下局势进一步动荡恶化,江山有倾覆之险,百姓得得遭殃。”
“我的意思是说,在此国难当头之际,以圣上和侯爷之间天下人无人不知的亲厚关系,应该比以往更相互信任,更应该同舟共济才是。以圣上对侯爷的宠爱和重视,该给的奖赏岂会缺了?额外的奖赏在度过艰难后也必会有的。”
“欧总管,依我看,梁山好汉不应该听民间的风言风语胡说八道就猜忌朝廷,也不应该在朝廷困难一时体恤不到你主上时就起了疑心,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总感觉自己是受害者,总感觉人人都想害你们,不应该因眼前的困难就只盯着金钱而枉顾了沧赵家族一向坚持的大义。”
说来说去不就是朝廷想耍着继续利用我家主人守边,说得漂亮,却不肯给一点实质上的好处帮助我主渡破产难关?
欧鹏明白薛弼在有关奖赏一事上自说自圆的意图。
无非是为以后朝廷不会给任何奖赏钱先打个借口底子,让朝廷能自圆其说的继续忽悠着欺骗利用沧赵家族,用完了也方便趁沧赵不备下黑手。
但,此时不是和朝廷真翻脸的时候,他不屑,也不能在这时候就彻底揭破皇帝本身对沧赵的阴险用心。
但这事也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去。
嘿嘿,口才好,有机智,说得再漂亮合理,掩盖不了血淋淋的凶残事实,又有毛用?
敢拿沧赵人当二傻子耍?
大宋昏君诸贼未免太自大天真。
朝廷欠我主的债无数,到了该逐步偿还的时候了,你们想不给钱,哼哼,那老子就用另一种方式先讨一部分利息。
他打量着薛弼,微一点头,“难怪有人讽刺说儒家书生就长了张嘴,而且是只会要求别人怎样怎样的嘴。”
薛弼心里正忐忑不安,不知自己两头堵的话会引来梁山人如何反应,一听欧鹏的嘲笑,不禁臊得满脸通红。
欧鹏加火冷笑道:“钦差大人,你的话很有道理,说得精彩,对我主说好使,但用来忽悠我们这些不识大义只求实利日子的平凡汉就是浪费了。不客气地说,王朝大事自有享受了一切好处的达官贵人担着。国家难不难的,关我们屁事。”
“讲国难当头?讲君臣之道之谊,讲奉献牺牲,讲同舟共济?”
“呵呵,那是不是当朝的宰相王公大臣什么的朝廷大佬更应该表现一把啊?”
“朝廷不能总逮着一个好坑的人一个劲猛坑吧?而且是在我主最困难最绝望最需要回报的时候还坑。“
”你可别告诉我说只我主有钱有能力奉献,朝中大佬们没钱爱国报君恩。区区罗汝楫、万俟卨这样的小京官之家都能有十万贯数的钱财,何况是那些权力大得不可思议的权臣大佬们呢?”
薛弼等被问得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同样是享受大宋荣华富贵的官,其他大小官僚都在拼命往自家捞,谁肯为国家牺牲一点利益?只沧赵一家奉献个不停,铁的事实面前,沧赵都落魄成这样了,还要求人家讲奉献牺牲,钦差队还有脸说什么。
欧鹏又呵呵几声:“好,退一步说,就算你说得对,圣上对我家侯爷是很特别。我主应该对官家奉献牺牲,日子再难,功劳奖赏朝廷也可以欠着不给,以后再说。我梁山人体谅国家的难处,也可以不要这钱。可大宋被朝中奸贼祸害成了这样了,圣上被奸贼蒙蔽圣听,危及江山,那,正是处于君王恩义,我主必须回报圣恩呐,当奋勇而起清君侧,诛该死的奸贼,正君王视听,还天下人公平,还大宋江山以清明稳定,这总可以吧?”
这话一出口,钦差队中但凡有点见识有点脑子的都无不骇然变色,惊得无不浑身一颤。
尤其是田师中,更是吓得面无人色。
历史上生过许多次“清君侧”,很早的最有名的就是汉初的七王之乱。所谓清君侧无论起初是真心为国也好,是借正义名誉行阴谋事也罢,全都必然会展成为事实上的针对王权的造反,只要一起了,结果就不可逆转。
朝廷赖梁山人的功劳钱不肯给,梁山人也可以不要,但转而就要鼓动主家清君侧,这是要造反要更大的报酬?
还别说,若真这么干了,以沧赵家族的巨大威望和号召力,以文成侯文武皆惊人的可怕才能,玩清君侧真未必多难。
正惊恐无策中,就听欧鹏一声断喝:“传令下去,把钦差以外的全部成员全部拿下严厉审问。”
“我就不信了,从诸恶对付我主中学来的诸般邪恶凶残手段,用在这些人身上会审不出朝廷到底对我主是何用意。”
一个梁山汉子嘿嘿一乐,“总管,你就放心吧。我保证审得让他们连小时候尿床的事都能招出来。”
说着摸出个竹哨子连吹了三声。
尖厉的声音能传出很远。
但只眨眼间这周围就钻出一个个人影,大致一瞅怕不有上百武装汉子,转眼就围上来,一齐张弓凶狠对准了钦差队。
既累又饿又惊恐正昏沉沉难受得要死的田师中一见这情况,吓得一下子从坐的大石头上滑下来,却迅有力地一个五体投地趴在地上,惊恐失声尖叫:“不要杀我。万不要放箭。我认罚。我愿用一切财产赔偿梁山。”
几十个随护禁军在可怕的弓箭杀机下也跟着仓皇跪倒趴地上一片,生怕跪晚了就射成了刺猬。
可笑的是李虞侯也腿一软下意识跟着跪了。
薛弼惊得两腿颤,急思化解危局的对策,脑子里却混沌一片,空蒙蒙闪不过一个主意。
倒是那“小厮”不愧是久历险恶的秘谍司干将,虽然在梁师成领导下变成了祸害,但仍忠心皇帝,这时候没怕死,反而拔刀护在钦差前面准备以命最后维护一下皇权尊严。
在他的感染下,薛弼精神一振,脑子清醒了点,突然福到心灵,从“小厮”身后闪出,勇敢面对弓箭大喝一声:“且慢。”
欧鹏冷笑一声:“你还想空嘴怎么骗人?”
薛弼一叹:“欧总管,不就是钱吗?你说吧到底要怎样。”
欧鹏哟一声:“你还真是个有胆子的明白人。难怪朝廷要派你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官来这挑大梁。”
一挥手,弓箭一齐放下。
欧鹏道:“桃花山贼祝万年,青州悬赏十万贯。祝龙的脑袋价值五万。实话告诉你,二贼全落在梁山,尸正用石灰存着,面目可辨,决无欺骗。又杀贼近万。朝廷肯不肯给这赏钱,随他们的便。你这么个小人物在朝中诸贼眼里什么也不是,也说不算,能代表什么?什么也做不了主,就不必大言炎炎卖弄口舌丢丑了。”
薛弼深吸一口气,奋然道:“那好。咱们就说说这尸体烧埋价吧?”
欧鹏冷笑道:“说了你说不算。梁山也不稀罕赚这份钱。我主的债,我们会有法还清的。梁山周围的贪官污吏就很多,个个富得流油。我梁山义务清君侧大可从周围着手,上可报君恩诛国贼,下可弄到钱为我主还债,真可谓利国利己一举多得,必清史留名。我也向你保证我梁山刺杀这些奸贼有能力做到。我也不难为你这个什么也说不算的所谓钦差。尸体你们赶紧搬走,自己找船运走。我梁山绝不沾一点边,免得说不清楚事后被倒打一靶。”
田师中看到局势缓和,原本有了点胆子正想爬起来,可一听这么说吓得彻底五体投地趴地上了。
他很清楚,梁山若玩清君侧,肯定先拿他开刀。
而钦差队中官员们也惊骇不已。
只想想那挥舞镰刀和带队军官要拼个同归于尽的疯狂聋哑少年,想想梁山这有一两千这样的高度感恩和忠诚赵老二,愿意为沧赵家族去死,并且既会些厮杀更悍不畏死,或者因为残疾而生活了无生趣原本就不愿意多活,早死也好早投胎重做正常人,对生死抱着根本无所谓态度的疯子男女,梁山有这种势力,就是收拾京城的官员也没什么难的。
除了皇宫大内,谁家能抗得住这种根本不在乎性命的千人规模前赴后继刺杀?
若是惹急了沧赵人,逼得人家玩狠的,京城那些自以为在安全地而肆意作威作福的达官贵人,尤其是和沧赵结仇的,还能活命?到那时候,什么宰相大员枢密使太尉的,全是待宰的狗,还尊贵威风悠然贵乐个屁。
仅仅风声鹤唳,京城的城门处和城里专门查捕聋哑人就能闹成天大的大笑话,激起民愤大失人心且不说,传出去会被诸国笑掉大牙。大宋朝廷对可怜的残疾人如此凶暴无德,证明统治黑暗腐朽不得人心该亡,还有何颜面可存?
原来残疾人也是股强大的不可随意欺辱的团体。
原来好心收留残疾人生活,这也能无意中化为可怕的武装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