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之中,法海送别众多僧侣,看着眼前的景象,只觉心中悲凉。
一年的交情,并非虚假。但血海深仇,更不敢忘。
法海自问,此仇,唯有一方死伤才能尽消。
“哈哈”
略显凄苦的笑声中,法海没有跟街坊四邻做任何的道别,略作收拾,便离开了西湖。
他决定离开杭州,但在离去之前,他决定去一趟永明禅院。
因为,那里还有一个人,他要拜访一二。
山门外,扫地僧似早有预料,站在漫山枫叶之下,静候来人。
两人对视刹那,彼此目的,皆已了然。
“来了。”
法海点点头,下意识取下飘落在身上的枫叶。
时节已至,风过叶落,地面被铺上了一层好看的彤色。
看着法海略带遗憾的目光,扫地僧打破了安静:
“看来,大仇没报。是你心软了?”
“不,只是失手了。”法海幽幽说道:“这件事情,不会就此结束的。”
扫地僧人笑了笑:“你要去江南西道?”
“是去北蟒河。”
扫地僧又道:“她们如今已是河伯。虽然是假的,但毕竟承担了部分河神的职责。”
“在西湖也就罢了,可到了北蟒河,就是白琴苏她们的巢穴了。
“届时,纵然有僧侣相助,佛宝相护,想要报此仇,依旧难如登天。”
“是啊。所以,我才会找到僧者。”法海看着他:
“毕竟,能一下子借出紫金钵、金刚杵这两件至宝的人,一定不是凡俗之辈。”
“可我也不愿招惹此等凡俗之事。”扫地僧笑道:“一年前,你六根不净,不入佛门,我阻止了你进了山门。如今,你可愿踏入此门,常伴青灯?”
法海摇摇头:“青灯也好,古佛也罢。我执念已起,心魔不灭,纵然日日诵经,也是枉然。”
说着,法海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扫地僧并未阻止,而是静候法海接下来的言辞。
“僧者,我不求你能帮我报仇。我只求你,给我一条明路!”
扫地僧轻叹一声:“法海,明路就在前方。你只需一念之间,踏入此门。从此以后,六根清净,无欲无求。”
“僧者说笑了。”法海指了指自己的衣服:
“佛珠已碎,婆罗枯萎,僧袍已褪,不染慈悲。”
“这清静之门,于我来说,已和森罗地狱并无区别。僧者,还请成全!”
扫地僧沉声道:“既如此,便将百年道行,化作一夕。”
“你精通星象,可用七星命格汇聚一身。再以你百年道行为薪,燃烧之下,力量爆发,应可镇压白琴苏、青湘吟。”
“可是,此事过后,修为尽丧,还有可能性命不保。你的道,将不存!”
“并且,你还要考量一事。没了白琴苏、青湘吟镇守的蟒河,你要如何维持水脉?”
“杀了她们,水脉就彻底不受控制了。你若为了复仇,枉顾他人,今日,我会拦你。”
法海沉默片刻,又道:“不必杀死她们,虽然我也并不甘心!”
“可在来的路上,水脉之事我已在考虑。我不能因自己之仇,牵连蟒河周边百姓。不过我可将其永远镇压在蟒河下!”
扫地僧说道:“原来如此。你要打散她们的肉身,以她们魂魄为炼,和水脉彻底相融。”
“如此,她们姐妹两生不如死,彻底失去自由不说,水脉亦可保全。嗯,这的确是两全其美之法。”
“可是,你的好友,奚宣呢?”
法海浑身一震,沉默下去。
扫地僧逼问道:“你的好友情根深种。你若一定要和白琴苏姐妹分出生死,奚宣的结果会如何?”
法海沉声说:“人妖殊途!”
扫地僧笑着摇头:“这个答案,能骗众人,骗得过你?世间万物从无殊途之说。”
“是,但此事,唯有人妖殊途!”法海的语气又多了三分冷酷:
“那紫金钵和金刚杵,还请僧者再借我一段时间!处理此事之后,我会回来归还两宝。”
扫地僧摆了摆手:“无妨。外物而已,对你有用,就先放在你这里吧。你今日来此,其实更多是求一个答案吧。一个让你不再犹豫的答案。”
“是!”
扫地僧无喜无悲,而是说道:“法海。不,此时的你,叫做桑,更加合适。诚如你自己所言,现在的你,怒火炽盛,若一味修佛,恐入炼狱,成就魔王。你好自为之。”
“僧者,此言差矣!”法海却言:
“佛心也好,邪心也好。明王也罢,魔王也罢。我甘愿魔念灼心,怒火焚魂。至此,正魔之法,一念皆存!”
“我既是桑,也是法海。既是阴阳,也是佛家!”
“抬手杀戮,放手慈悲。”
“承五毒,接八苦!”
“自此,我法海论法,只尊本心,不尊经文!红尘纲常,皆是云烟!”
话音落下,再度起身的法海,三千烦恼丝已然长出,清净慈悲之相消失不存。
一双眼眸,一为红色,一个黑色。眉心之上,更有烈火焚灼!
远远看去,此时的法海就如同一半菩萨、一半魔王!一半桃源、一半无间!
扫地僧眼中终是露出一丝骇然:“你,竟悟出他化之境!”
桑单手合十:“愤怒、憎恨、痛苦、悲伤、多疑,五邪心尽存于魂。”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八苦之痛,尽存于魄!”
“此时之我,就是波旬,亦是如来!”
“我的道,不会失去,因为这就是我的道!僧者,保重!”
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禅院。
耳边,传来扫地僧最后的一句嘱托:“桑,你以邪心成佛,不可久持啊!”
古董店内,征老板叙说着事情经过后,鲁遥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如此说来,那扫地僧就是你了?!”
“我与他有约,当年本想接引他了悟慈悲心。怎奈我晚了一步,百年之后才找到了他。那时,他心魔深重,已无法回头!”
“所以,邪心教的前身,第一代的魔主波旬,是空桑!他是邪心教的创教者?!”
征老板有些嫌弃地白了一眼鲁遥:“你这种听风就是雨的性子能不能改一改。我有说过他是波旬吗?”
“呃可是”
征老板又道:“当年的他虽然明悟他化之境,但成佛之法本就不是唯一。”
“他以正邪共存之道成就他化之佛,这不是坏事。坏的,是后世对其的曲解。”
“总之,空桑和邪心教并无任何关系。他也不是你理解当中的那位魔王波旬。”
说着,征老板将金刚杵放到了鲁遥面前:“我告诉你这些事情,不是吃饱了撑的。这金刚杵便是当年我借给空桑用来对付白琴苏的。”
“只是两世因果,兜兜转转,紫金钵和金刚杵先后回到了我的手里。”
“你现在替我将金刚杵送给一个人。”
鲁遥接过佛宝,反问道:“你要我交给梁森?”
“啧,你怎么又变笨了?交给他是有什么用?他现在焦头烂额的,根本没有办法顾及到空桑的事情。这金刚杵,我是让你交给姜雪婵。”
“那个女苗王?你给她干嘛?”
“废话少说,金刚杵交给她,告诉她功效就可以了。这丫头是个聪明的,自然会知道金刚杵是要用来做什么。”
鲁遥耸了耸肩,拿过金刚杵,一阵花雨之中便消失在了古董店之中。
征老板靠在圈椅上,吐出烟圈,喃喃道:“我不惜打破规则,让空桑了悟前身。如此,你也该现身了吧,那个给了法海长生躯的神秘人啊”
另一边,鲁遥没有花费太长时间,就在北蟒河附近的宾馆找到了姜雪婵。在简单陈述了金刚杵的用途和功效后,就匆匆离去。
姜雪婵一脸玩味地坐在沙发上,黑袍人则从房间内走出,缓缓坐在了客厅沙发上。
“赶尸人,你觉得那位神秘的古董老板,将这金刚杵交给我的目的是什么?”
赶尸人伸出枯槁的手指,沾着水在茶几上写了两个字——交换。
姜雪婵笑道:“看来,我们想到一起去了。今天晚上,我们的贵客应该就会收到消息。你做一下准备,虽然这次会面应该不会动手,但终究防人一手略微稳妥一些。”
夜间,姜雪婵打开房间的门和窗户,和赶尸人两人坐在沙发上,茶几上,就直接摆放着金刚杵。
很快,未关上的门轻轻一开。
下一刻,花无常已经坐在了姜雪婵对面。
“呵呵,来的悄无声息,是你们邪心教的招牌吗?”
“你打开门窗,不也是在等我吗?”
姜雪婵指了指茶几上的金刚杵:“这个,就是今天交易的对象。要不,你先看看?”
“不必看了,白天时,那个神秘人将金刚杵送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清楚了。”
“看来,打更人背后很有背景啊,那个送宝物来的人,修为我已经看不透了。而这件宝物,在我所见过的佛宝之中,也算是顶尖了。”
姜雪婵笑道:“那是自然。毕竟,这金刚杵和当日的紫金钵,可是一对呀。”
花无常眼中露出一丝杀气:“说到那紫金钵,先前帝鳞的事情,我还没有找你们算账呢。”
“有什么账可算呢?大家都是成年人,自然知道利益结合的道理。在利益面前,我们之间的一点恩怨,转眼可消。”
花无常冷哼一声:“那就说说交易的条件吧。”
“很简单,金刚杵给你,帝鳞归我。”
“你要帝鳞?”花无常眉头一挑:“有帝鳞在,我就能够控制青湘吟,我不可能轻易交换。”
“青湘吟的帝鳞对你来说,不过废物。你真正想要的,是真情泪吧。”
此言一出,整个客厅内,顿时弥漫出一股肃杀之气。
“不用紧张。他化五座的修行之法,在我们走阴人的情报系统里也不是什么秘密。你杀了上一代的悲伤座,所以继承了教内悲伤座之名。”
“但杀戮之举,只是第一步,那便是得到了你们教众的承认。”
“再然后,需找到对应的‘善恶情感’,来完善自己的道行。你是悲伤座,你需要找到‘恶念悲伤’和‘善念悲伤’。”
“如今,你的气息只有阴森,那么‘恶念悲伤’你应该已经拥有。”
“真情泪,便是‘善念悲伤’吧。而且,数千年活下来的大妖,这纠缠的三世因果下的真情泪,效果,绝佳!”
“而汇聚善恶,达成真正的‘悲伤’,才是你悲伤座此次行动的目的!也是你利用白琴苏、青湘吟的原因!”
“呵呵,是啊。可是,巫蛊师,你是不是还忘记了一个可能性。”花无常眼中冷冽无比:
“我可以杀了你们,然后夺走金刚杵。如此,佛宝是我的,帝鳞也是我的!”
【作者题外话】:小科普:
他化自在天,乃为佛门欲界六天中最高者。
彤山对他化自在的理解并不是很清晰,但反向推导也能大概知道一些。
佛门真正的僧者一般都受十戒律和具足戒。他们的修行,多数就是为了从八苦之中解脱。
所以对一般佛门来说,十诫律就是根基。
那么,他化自在天就可以翻转成以八苦为根基。从他人八苦之中得喜乐自在。
此处的剧情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为此时的法海修佛时间太短,而作为水漫洛城的仇恨执念太深。
所以,比起成佛,成就魔佛才是法海现在报仇的唯一选择。
这也是为后面法海的真正转变做下铺垫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