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桌旁边放着大锅,锅里是稀粥,在身穿警服的战斗人员的围护下,炊事员拿着大勺,给舀出热气腾腾的稀粥倒入桌上排满的陶土碗里。在东北冬天的寒风中,热腾腾的稀粥很快就到了适合食用的温度。
几名欧美记者混在不知道有多少的白俄饥民中,1010米的棋盘型道路的每一个路口都有一个食物点。饥民们从进入的路口进入,先是围在最近的食物点旁边争抢着热粥。
很快,明白过来的白俄饥民就向着更远一些的食物点涌去。作为志愿工作者的白俄侨民担任起了引导的责任,告诉白俄饥民沿着规划出来的道路走,还有更多空着的食物点。大量饥民不断涌入,在努力的疏导下,就如涌入干燥沙漠的水一样,很快就被吸收,而不是挤在入口位置。。
几碗粥下肚,饥民们空荡荡的胃被这些温和的稀粥填满,他们中的不少人捧起粥,却没有立刻喝下去,而是用粥碗的热度温暖着他们冰冷的手。仿佛是坚冰被融化,不少人白俄难民们已经泪流满面。
来自各国的记者赶紧拍照,把这些场面用相机记录下来。另外一部分记者则前往中国红十字会东北分会组建的临时医院里。
往来的人员正把大量伤病者送进医院。医院里面大部分都是中国人,也有一部分是外国人。由于东北在清末爆发过鼠疫,各国医学组织都派遣了人员前来参加抗疫,后来组织起了一个国际防疫组织。
现在这个组织并没有被允许前来,所有参加的志愿者都归于东北红十字会的领导。但是人员中也有记者认识的。几位英国记者见到一位认识的英国医生正在接待口给伤者诊察,连忙上前问道:“约翰医生,请问救灾提供的稀粥是不是太缺乏营养了?”
约翰医生一愣,随意脸色阴沉下来。医生们的职业训练中,本就习惯了一张扑克脸,当脸色阴沉下来之后,更是冷酷。约翰医生用非伦敦腔不快的答道:“这样对待刚到营地的难民符合医学规则。”说完,就不再搭理这帮目瞪口呆的记者,继续自己的工作。
记者们总要从事情中找出些毛病来,不甘心的情况下见到临时医院一个分院的院长,院长是法国人,与记者们虽然不熟,却也礼貌的接待了记者们。临时分院院长边走边听记者们的问题,刚听完就已经忍不住停下脚步,用法国人那种高傲的神态不快的说道:“记者先生们会如实刊登我的回答么?在法国,太多记者们断章取义,让我对报纸上的内容几乎不敢相信了。”
记者们立刻答道:“请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如实报道!”
分院院长立刻大声说道:“这个方案是我和中国同行们一起制定的,他们的医学水平完全值得信赖。我们采用了最适合当下局面的应对,包括记者先生们关注的稀粥。我说的这些,诸位听明白了么?”
记者们都愕然了,分院院长丢下一句‘再见’,转身就走。把一群尴尬的记者们丢在当场。
当然,也有些相对了解医学常识的记者。他们利用东北政府提供的无线电,将救助行动的第一天情况立刻发回欧洲,由于时差的关系,正好赶上排版前。《泰晤士报》与《费加罗报》立刻调整版面,将这些新闻刊登出来。
第二天,最新消息再次引发了整个欧美的关注。赞赏者有之,怒骂者也不少。
但这并不能影响整个救助行动的进行,随着记者们一路向白俄们前来的道路进发,采访人员,收集情报。那如潮水般前来的俄国人的惨状令记者们惊愕,那一路上的尸体更是刺激着记者们的心情。
11月10日,当最后一批白俄们得到收容后,11月11日,关于此次行动的总结性报道就在《泰晤士报》上首先刊登出来。
大概有130万白俄抵达了收容处,而沿途死亡的人数绝不少于10万。虽然刚结束的欧洲大战中,任何一场大规模战役的死亡人数都超过了10万的数字,但是能死到这么多人的战役都被大书特书,这次的死亡数字能与那些战役相提并论,已经是骇人听闻了。
当天下午,泰晤士报的法国同行《费加罗报》也刊登了自己记者的报道。本着大事小事都得骂英国的传统,法国《费加罗报》标题极为醒目,“堪比英国制造的‘爱尔兰大饥荒’与‘印度大饥荒’的世纪人道主义灾难!”
光看标题的话,读者们很容易认为这场人道主义灾难是大英帝国搞出来的。
外事厅厅长周兴浩是留任的东北旧官僚中的一位。他没有留学经历,作为随员参加过一些与外国的谈判。此时的外事厅接到的电报比前些日子多了几倍,但是周兴浩已经没有之前的忙碌。这些天,他已经与外事厅的党支部一起商议出应对如此多事情的流程。终于让人数并不多的外事厅从无头苍蝇般的窘境中挣脱出来。
周兴浩厅长此时正等着向何锐做汇报,何锐这段时间以来并没有询问过外事厅,在事情已经有了个眉目的现在,就不用说东北政府现有的政策,哪怕是按照满清的官场规矩,也必须赶紧汇报。
回想着自己工作,周兴浩想找出最合适的描述。周兴浩厅长和外事厅同志们商议出来的方案并不复杂,主要把电报分门别类,并且降低关注程度。周兴浩想起那位叫马有明的同志在会议上提出“我们为什么要把外国人发来的消息太当回事?”的问题,大家都惊了。
但最终大家还是接受了这个建议,调低了关注度,外事厅立刻就轻松了许多。
凡是民间发来的电报,就以国家为分类标准存档。各国政府发来的电报,也以国家存档,由专门小组判断其目的。如果是表达善意的,就回个礼貌的电报。如果是外国政府提出要求的,譬如表达想支援金钱,再提交到分析部门进行分析。实际是觉得模棱两可的,才会提交到外事厅。
只要不把外国电报太当回事,事情就变成了工作量,而不会不知所措。
正在思考,周兴浩见何锐的秘书走进等待间,“周厅长,请跟我来。”
何锐只是认真的听了周兴浩的报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周兴浩看事情这样,就取出几份外国报纸的新闻抄稿放到桌上,“主席,这些外国记者的报道里,几乎不提咱们东北军,只看报纸就会以为是那几个记者与少量外国志愿者救助了这上百万的白俄。我们外事厅讨论后,觉得这不妥。”
“那你们准备怎么应对?”何锐笑道。
周兴浩提出了外事厅的看法,“能否请主席对此事写一篇文章,介绍我们东北方面的努力?”
何锐摇摇头,“我们不要这么做,因为没意义。这次人道主义援救并非东北出钱,你看到欧美报纸提过么?”
周兴浩一愣,随即问道:“可是我们出力了?”
“英法出钱购买了我们的服务,仅此而已。这就像盖房子,如果上了报纸,会提那些盖房子的工人么?”说完,何锐忍不住笑了,“呵呵,英法这次给钱给的很爽快,甚至没什么讲价钱呢。”
周兴浩心中有些不适,他对这些侵略过中国的英法政府有很大的敌意,但何锐的话也让周兴浩感觉的确没必要在此事上纠结。毕竟英法并非中国现在的首要敌人。
结束了汇报之时,何锐上前向周兴浩伸出手。周兴浩握住何锐的手,只觉得那双手温暖又充满了力量。就听何锐温言说道:“周厅长,你这黑眼圈都出来了,注意营养,注意休息。我马上给外事厅的同志们批一笔餐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周兴浩一时感动,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主席,餐补就算了。能不能多批些煤票,新发的煤炉好用,就是煤不够多。”
何锐叹道:“餐补要给,煤票么……我很想给。但是煤牵扯的太多。我没办法答应。”
周兴浩也知道现在煤炭运力不足,连忙道歉,“主席,我说了失礼的话……”
“这有什么好失礼的。大家辛辛苦苦,不都是为了生活变得更好。你不要误会,我觉得这要求很合理,但是煤的供应牵扯到整个东北,我没办法自作主张。”
“对不起……谢谢!”周兴浩感动的答道。
送走了周兴浩,何锐基本了解了并不重要的外国的表态。整体上看,欧洲的反应比较正面,虽然依旧不重视中国,但是相对于欧洲大战前还有不错的提升。这也是何锐希望看到的。中日战争一旦爆发,欧洲人民的民间意愿虽然不影响战局,但是认同中国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下一个进来的是程若凡。程若凡完全没坐,立刻递上了一份报告,随即开始布置黑板,挂起地图。
此时朝鲜已经被日本吞并,以鸭绿江为界的中日边境外,根据交通与作战推演,参谋长程若凡已经完成了永备工事修建计划。
“主席,我们与水利厅的卢道明卢厅长讨论过,可以在这一带用修建水利工程的方法快速修建。不过卢厅长建议,最好能在东北一起动工各种水利工程,这样的话,日本的注意力就会大大降低。”
何锐点点头,这些具体工作本就该由程若凡这批成长起来的核心骨干们负责,现在的何锐要管的是大政方针。
程若凡却问道:“主席,我们参谋部想请主席主持一次战役的纸面推演,不知主席想做裁判,还是想做演习中的日方指挥?”
这话让何锐更是欢喜,“若凡,你们已经做好准备了么?”
程若凡不由自主的站的笔直,果断答道:“从法国搞来的合成氨系统已经开始生产,用合成氨生产硝酸的生产线也已经投入生产。参谋部确定过各种火药和炸药的产能,两年后,我们就能和日本进行大规模消耗战。”
既然参谋长程若凡如此有信心,何锐笑道:“我来做纸面演习的日军一方,你可要小心。我会尽力发挥出日军能达到最高战斗力,甚至会超越日本该有的战斗力。”
程若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欢喜,“主席,我们已经对日军的战斗力做了充分评估,他们的实力很一般。我们能赢!若不是主席亲自指挥,我们反倒担心压力不足,无法找到我们的问题。”
“那就说定了。你们定下时间,我根据时间调整我的计划。”何锐笑道。
程若凡随即取下了关于永备工事地图,又挂上了中俄边境地图,“主席,参谋部已经确定了边境管理的规定,部队已经抵达边境。正如主席所说,有些同志们提出了收复失地的看法。政治部同志们压力也很大,不知道主席有没有什么建议?”
看着程若凡脸上藏不住的遗憾,何锐问道:“若凡,部队里面讲的是纪律。同志们的冲动我们都很清楚,你自己的态度呢?”
程若凡挺起胸膛,“我们当下的首要任务是统一全国,其次是解决英国与日本的军事威胁,之后是快速建设国家。俄国方面的确不是我们的主要方向,但是我个人还是耿耿于怀!”
何锐一直觉得程若凡的性格更接近21世纪头10年的中国人,中国已经拥有了世界顶尖的实力,也开始全球布局。历史带来的屈辱,以及对力量以及新秩序的渴望,汇聚成那时代的青年们的心情。
在20世纪头20年,太多中国人因为一系列的失败变成了消沉绝望,变成了对外国的盲目仰望。程若凡却没有,这家伙因为自己的固执而显得在很多时候不面对现实。但是这种固执也让程若凡始终有着信心,始终不肯对列强低下头。
就如现在,程若凡就敢坦率的表达自己对恢复领土的渴望。这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特有的个性,是缺点也优点。
何锐决定给程若凡开个小灶,便让程若凡坐到自己对面,“若凡,你认为未来的国际局势对俄国是否有利?”
程若凡想了想,“英法希望扼杀共产主义政权!”
“我们文明党是否是一个共产主义政党?”
程若凡果断答道:“我认识是!”
“为什么英法没有考虑消灭我们?”
“……是因为主席采取了有效的外交政策吧?”
“就布列斯特条约这个案例,苏维埃政府采取了灵活的外交手段。但是,因为地理因素,俄国本就是西欧最大的压力所在。只要俄国在那里,还保持着自己的统一,英法就不能放心。哪怕不是布尔什维克政权,英法难道不把沙皇俄国视为威胁么?现在法国最大的敌人德国战败,短期内无法恢复。那么俄国就必然作为英法最需要打击的对象。若凡,抛开政治这些人类提出的概念,从最基础的现实世界考虑,你认为我所说的合理么?”
程若凡不禁皱起秀丽的眉毛,思索一阵后迟疑的答道:“主席,你是说即便现在是沙皇俄国继续存在,英法也要打击沙皇俄国?”
“不用说近在咫尺的俄国,美国在欧洲大战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帮助英法赢得了胜利。巴黎和会上,英法难道没有打击美国的力量,试图把美国排除在英法主导的世界秩序之外么?为什么美国与英法最终都接受了把德国在山东的权益转交给日本的条款?难道他们最初是支持日本的么?就咱们看到的资料,美国最初也支持让中国收回在山东的权益。美国转而支持日本,就是希望拉日本来支持美国。但是最终,美国还是被排除在英法制定的世界秩序之外。”
程若凡思考了好一阵,才叹息道:“真的是冷酷无情!”
“从最基本的角度出发,自然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英法希望自己统治能千年万年,绝不是只为了战胜德国这么一时半会儿。谁能挑战英法对世界秩序的统治,英法就会打击谁。不过是80年前,英法与当时的奥斯曼帝国联手,打了克里米亚战争。击败了俄国,使得当时俄国沙皇自杀。既然英法要维持永恒的霸权,就要永远打击能够挑战他们霸权的对手。至于对手是谁,根据当时的局面而定。”
“……就是说,俄国为了自己的国家,不能四面为敌?”程若凡眉头的阴云开始消散。
见程若凡或许明白了,何锐继续解释道:“若凡,俄国现在主要的战略方向来自己于中欧。如果能解决了中欧的战略问题,他们就要转向次级战略的高加索方向,最后才是远东地区。英法现阶段先鼓动的也是中欧的俄国敌人,然后是高加索,再然后才可能轮到远东。之后或许还有一个集团进攻。总之,俄国的压力只会越来越大。那时候我们有机会重新划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