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童年阴影(1 / 1)

潘菲利亚城的冬日,总是弥漫着一种寒冷湿润的气息,像是无形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包围着这座古老的城池。雨丝轻轻拍打着窗棂,滴答作响,宛如大地在静静呼吸。天色灰暗,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城墙,石板街道上泛起的小水洼微微荡漾,映出昏暗的天光。

屋内,柔和的灯火尚未完全熄灭,橘色的光晕在帷幔上轻轻摇曳。新婚的李漓和古夫兰还沉浸在温暖的被褥中,床榻仿佛成为了逃避外界寒意的最后港湾。古夫兰娇小的身影蜷缩在李漓的臂弯里,呼吸平稳,带着晨睡特有的慵懒。

然而,寂静的早晨很快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

“艾赛德,快起来,有事!”门外传来蓓赫纳兹的声音,带着一丝焦灼的紧迫感。

李漓从梦境中缓缓醒来,眨了眨眼,仍然有些困意未消。他看了眼旁边的古夫兰,她皱着眉,不情愿地缩进被子里,嘟囔道:“蓓赫纳兹,到底是什么事,这么早就来吵我!就不能晚点再说吗?”

外面的蓓赫纳兹再次催促道,语气里增添了几分急切:“哈迪尔大叔已经在书房等你了!而且他带来了一位你的族人,情况紧急,连古勒苏姆也表示她不便处理这些关于你族人的事。”

李漓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眼睛,眉间微微蹙起,心中掠过一丝不解:“连古勒苏姆都处理不了?”他低声自语,迅速翻身下床,披上衣服。回头看着还蜷在被窝里的古夫兰,他温柔地轻拍她的肩膀,低声说道:“你继续睡吧,我去看看。”

古夫兰在被窝里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嘴角带着一抹柔和的笑意:“好吧,但别拖太久。”

李漓轻轻一笑,快速整理好衣物,推门而出。门外,蓓赫纳兹站在走廊的尽头,神色严肃,双眼里却透出几分隐约的焦虑。她见李漓出来,二话不说,便快步引领他朝书房走去。

两人沿着石板铺成的长廊走着,脚步在寂静的清晨中显得格外清晰。雨水从高处的天窗间歇滴落,打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为某种紧张的氛围轻敲着节拍。

蓓赫纳兹轻轻推开书房的门,李漓走入房间,视线迅速扫过书桌前忙碌的扎伊纳布。她手中翻动着一叠文书,眉头微蹙,神情专注,仿佛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手头的工作上,完全无视了突如其来的局面。房间内的气氛显得格外凝重。

站在窗边的哈迪尔与一位年轻女子正在低声交谈,那女子的身影很快吸引了李漓的注意。那女子带着一个看似沉重的包袱,穿着一套贴身的中式铠甲,黑色马尾辫高高束起,面容姣好,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容轻视的坚毅。她身材凹凸有型,举止端庄大方,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干练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对她产生敬畏之感。

李漓微微皱眉,努力在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中搜寻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孔。片刻后,记忆的碎片涌现出来——那是他的族人,李锦云,经名祖尔菲亚,比他年长四岁。小时候,她在族中学堂里时常针对李漓,尤其喜欢指责他的错误,甚至常常让李漓在同学们面前难堪。后来,李常应为李漓请了私人教师,李漓不再去学堂,而李锦云也女扮男装去了巴格达的帝国军校。因此李漓才得以摆脱李锦云的“魔爪”,两人从此也渐行渐远。

“祖尔菲亚?李锦云?”李漓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惊讶和不确定,“你不是女扮男装的,混进巴格达的帝国军校了吗?你怎么会来我这里。”

那女子闻言,转过头来,坚毅的眼神与李漓的视线交汇。她微微点头,随后恭敬地向李漓作揖,用汉语回答:“漓少主,正是我,没想到多年不见,竟会在这样的境况下重逢。往事说来话长啊。”

李漓略带尴尬地笑了笑:“呵呵,确实许久未见,那就长话短说,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个大概,你怕是已经被帝国军校赶出来了吧,所以盘算来我这里谋个差事,我猜对了吧……等等,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李漓故意抬高了声音,眼中带着一丝调侃,明显是在故意刁难。

“漓少主,恭祝您万福金安,锦云这厢有礼了!”李锦云显然意识到李漓是在翻旧账,故意借此刁难自己,但她保持冷静,按照族中传统礼节,恭敬地双膝下跪,向李漓行了一个正式的叩拜大礼。

李锦云的这一举动,使一旁的哈迪尔都不禁为之震惊,可是仔细想想按照礼制,这确实也没什么问题。

李漓轻轻笑了一声,也不上前搀扶李锦云,而且还故意装作没听清,眨了眨眼,带着几分捉弄的语气说:“啊?你喊我啥?我耳朵不太好,能不能再大声点?”

李锦云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但她强行压下内心的波动,再次恭敬地向李漓行礼。然而,李漓显然乐在其中,嘴角噙着一丝戏谑的笑意,仿佛要把这场久别重逢变成一场儿时的玩笑。每当李锦云叩拜起身时,李漓的目光中那一抹调皮的光芒便愈加明显,仿佛故意在挑衅她的耐性。

在第三次向李漓叩拜行礼之后,李锦云的耐心终于接近崩溃。她眉头紧锁,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着外表的平静,然而那双眼睛中的怒火却几乎要喷薄而出。尽管如此,她依然维持着礼数,恭敬地跪伏在李漓面前,语气中已带上几分隐忍的警告:“漓少主请自重,礼数臣下已尽!还请您莫要再戏弄臣下了。”

哈迪尔见状,不禁摇头轻笑,插话道:“少爷,别再闹了。锦云已经给您行了三跪九拜的大礼,该差不多了吧?按辈分,她还是你的姑姑啊,你可不能太过分哦。”哈迪尔的脸上带着无奈的笑意,试图劝解这对冤家。

李漓挑起眉头,嘴角的笑容越发灿烂,眼里满是调侃:“哈迪尔大叔,您可能不知道,小时候,在学堂里她可没少‘照顾’我呢,要不是后来伯父给我请了私人教师,我不用再去学堂了,我还不知在后面那些年里会被她‘关照’成什么样子呢。”李漓侧头看向哈迪尔,用无辜和委屈的语气说道,“而且,我还记得,她祖上可是代王李嗣本,代王是庄宗皇帝的义兄,他们那一支本来姓张!她和我可没有血缘关系啊。”

李漓的话音刚落,哈迪尔的神情骤然变得严肃,脸上再无一丝玩笑的意味,突然双膝跪地,语气中充满了恳切和劝诫:“少主,万万不可胡言!代王虽是太祖义子,但受太祖赐姓,即为宗室一脉。锦云自幼忠心耿耿,并无大过。臣下李持,恳请少主收回此话!”

“持叔,不必求他!”听到李漓这话,李锦云脸上的怒意瞬间显现,猛地站了起来,抬起手指着李漓,火气腾腾地说道:“漓狗子,你别得意忘形!照这么说,你还姓朱邪呢!再说,如今主上多半还在世呢,你现在还不是主上,你凭什么逐我出族!你现在就给我说说清楚,我到底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竟让你想要将我从大唐李氏宗室族谱里革除!”

李漓闻言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故作夸张地睁大眼睛,但他仍旧不肯示弱,语气中满是揶揄:“锦蛮婆!谁说我要逐你出族了?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要逐你出族了!你倒是说说,跑来我这里,还敢骂我?你这也太嚣张跋扈了吧!”李漓笑得更为得意,眼中尽是调侃之意,“啧啧啧!你这么凶,怪不得到现在还一直嫁不出去啊!”

李锦云听后怒火更盛,双手叉腰,毫不留情地大声反驳:“就凭你这副德行,我又忍不住想好好揍你一顿了!要不是主上让我来这里,你就是跪着请我,我也不会来!是不是好几年没收拾你了,让你彻底忘了老娘是谁了?!”

话音刚落,李锦云怒气冲冲地冲到李漓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用力狠狠扭了一下,嘴里还不忘嘲讽道:“听说你现在厉害了,娶了好几个老婆,这就长能耐了,是不是?你刚才说你耳朵不太好是吧?那我帮你治治,治好了我也不收你诊金,哈!”

李漓完全没料到李锦云会这么直接,猛地揪住他的耳朵,疼得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撑着嘴硬,带着几分讨饶的语气说道:“哎哟!疼疼疼,锦云姑姑,手下留情啊!我耳朵已经治好了,真不用再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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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侄子,有病得治彻底才行啊!”李锦云依旧不肯松手,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靠近李漓的耳边大声喊道:“大侄子,我跟你说个事,我毕业了!这次你听清楚了吗?”

“锦云姑姑,侄儿听清楚了。”李漓无奈地回应。

李漓特意加重了“锦云姑姑”这四个字,显然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言辞有些过火。这一称呼带有几分诚意,足以表达他对刚才不当言论的歉意与收回。李锦云称李漓为“大侄子”,显然是以此回应,表示她接受了李漓的态度。

尽管李锦云仍未松手,但他们二人已经默契地将彼此之间今后的关系定下了基调,即无论如何他们都还是自己人,他们之间的任何矛盾都只是内部矛盾。

站在一旁的扎伊纳布被李锦云的举动惊得愣住,眼中满是诧异,而蓓赫纳兹则淡然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丝毫惊慌。李漓和李锦云用汉语激烈地争吵,别人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能面面相觑。蓓赫纳兹心知肚明,这位气势汹汹的女人是李漓的族人,眼下这场看似凶悍的争执,更像是多年未解的私人恩怨在重新上演。蓓赫纳兹没有干预,只是冷静地看着李漓被揪着耳朵、叫苦不迭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无奈的笑意。

哈迪尔见状,急忙上前劝阻,连连说道:“好了好了,少爷,锦云,都别再闹了,差不多得了,赶紧谈正事吧。”哈迪尔试图让这场戏谑的争执平息,显然在他看来眼下的局势不容浪费时间。

然而,李漓和李锦云仿佛没听见哈迪尔的劝告,依旧在互相斗智斗勇,彼此都不肯让步。李漓原本想着趁李锦云分神时伺机还击,然而就在这时,李锦云之前说的那句话——“如今主上多半还在世呢”——突然在他脑海中回响。他猛地意识到了这句话背后的分量,原本嬉闹的神情瞬间消失,整个人变得凝重而严肃。

李漓缓缓直视李锦云的双眼,语气不再带有半分玩笑:“你刚才说……伯父他老人家怎么了?”他的话中透露出不安与急切,仿佛在预感到即将到来的不祥之事。

这一问让整个房间的气氛变得沉重起来,李锦云的表情也随之变得更加凝重,空气中的紧张感骤然加剧。

李锦云松开了揪住李漓耳朵的手,神情迅速从戏谑转为严肃。她没有多说,直接将身旁那个沉重的包袱递到李漓手中,“给你!”

包袱外层包裹得十分严实,厚重感让李漓感到了一丝不安。他接过来,缓缓解开了包袱的一角,里面的内容顿时让他的心一沉——一封折叠整齐的书信,两枚沉甸甸的印玺,还有那面代表后唐威仪的大纛。

李漓的眉头立刻皱紧。印玺和大纛,这两样东西对他再熟悉不过——它们象征着李常应,象征着荣誉与责任,也意味着某种紧迫的交接。心中不祥的预感迅速升腾,李漓意识到,伯父李常应一定处于极为危险的境地,否则他绝不会轻易交出这些重要的标志物。

李漓立刻拆开了李常应给他的书信,书信是汉语写的:

“吾侄漓鉴:

许久未见,甚是想念。今以此书托汝,所陈非家事叙旧,乃时局所迫,不得不言。

耶城局势危急,绿衫贼寇猛攻不止,吾等久守于外,粮草短缺,士气渐疲。虽竭力抵抗,然敌势汹汹,吾恐局势难以长久。数月鏖战,余力几尽,吾虽心存不甘,奈何天命不可逆。

汝应知,吾与波斯旧主情深义重,先主封地赐爵汝祖父于阿庄,有恩于吾族,吾誓以此身守其承诺,不愿弃盟背义。虽知此行多凶少吉,然吾心已定,宁成仁而取义。族中众兄弟多欲随吾共赴此局,然余自知吾人无须全族以他人之一城为殉,故命锦云领我沙陀军护送印玺、大纛及汝处。此举,乃为我族之延续。

印玺与大纛,乃祖上流传之物,汝当承之。此二物非仅象征权位,更负族中重托。吾本欲亲手传授,然时不待我,今日托付于汝,实为不易之举。望汝不负吾所托,肩此重任,扶持族业,保我唐室李氏之血脉延续。吾知汝志向远大,必能成大业。若耶路撒冷失守,吾族或不免迁徙,尔当为族中领袖,指引举族前路。至此,吾人乡里阿庄所有之人口土地等一切,尽数托付于汝。

锦云既至,沙陀军与敌俘皆交于汝,切勿懈怠。汝亦当为族人谋得一席安身之地,保其周全。此等敌俘,多彪悍枭勇,然其本为敌邦之奴隶,无国无家,若汝善待之则亦可为汝所用,汝当善用之。

吾已无复多虑,然汝之决策,关乎族之兴衰。吾留此地,虽知前路凶险,然心无憾。吾等流离至此本无乡土,吾等亦不必马革裹尸还矣,然率海之滨何处不可入土为安哉!

汝若承此重任,当以族为重,不可私怨自扰。君子之志,在于四海,切勿为局限于一城一地而心怀疑虑。

此信言简,然字字沉重。望汝能早日定计,吾心亦安。若天命使然,吾愿在另世与先祖相见,然汝当于此世光耀门楣。

李销 手书

书于耶城外三十里绿寇阵前

耶元一零九七年冬”

“到底发生了什么?”李漓的声音低沉而凝重,手指紧紧握着包袱的一角,眼中不安的情绪渐渐蔓延。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却还无法完全揣测背后的复杂局势。

站在他面前的李锦云,目光坚定,神情带着多年沙场锤炼出的冷静与刚毅。她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权衡如何将真相呈现给李漓:“耶路撒冷的局势已然极为危急。法蒂玛王朝的马穆鲁克军团早已发动猛攻,战况日益恶化。主上奉塞尔柱皇帝之命,率领军队驻守城外,指挥对抗埃及军。数月来,他顽强抵抗,但敌军的实力远超我们预期,形势愈发不利。”

她的语气平静而沉着,但每一个字仿佛都是重锤,直击李漓心头。每一丝细节都让局势显得愈发绝望。李锦云继续说道:“主上知道大势已去,命我带领沙陀军队撤退,前来投奔你。我们还带回了一些马穆鲁克俘虏。靠着苏尔家的武装商船,我们好不容易才得以安全抵达鲁莱港。但现在,部队已经筋疲力尽,士兵们几乎耗尽了所有的精力,物资极度短缺,连军需都难以维持,真的已经是穷得叮当响。”

李锦云停顿了一下,目光愈发深沉而冷静:“至于那些马穆鲁克俘虏,主上说他们骁勇善战,本质上他们只是一群被操纵的奴隶。只要你愿意给他们食物和生存的希望,或许他们还能为你所用。”

李漓闻言,低下头,陷入了沉重的思考。眼前的局势远比他预想的更加复杂,千头万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耶路撒冷的易主不仅意味着一座城市的失守,更是整个战局的巨大转折。东征的十字军已迫在眉睫,这一变故势必会刺激他们加速向东推进。而伯父李常应将印玺和大纛交到他的手中,这不仅仅是荣耀的传递,更是将全族的命运寄托在他身上。李漓从未想过,这一刻会来得如此之快。

哈迪尔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李漓的肩膀,声音低沉且坚定:“现在情况已经明朗了,少爷。你必须立刻做出决定,赶紧安顿我们的人和这些俘虏。”

李漓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目光中重新燃起了一股坚定的光芒。他点了点头,语气果断:“没错,我们先去鲁莱港,我必须尽快见到这些战士们,今天天黑前,我们必须解决大家的温饱问题。”

李锦云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认可,显然对李漓的决断感到满意。她低声说道:“漓少主,主上果然没有看错你。主上信任你,我也信任你。”

李漓忍不住笑了,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打趣道:“锦蛮婆,少拍马屁!你就算不说这些好听的,我也会照顾好族人们。这可是我的基本盘。”

李锦云闻言,气得瞪大了眼睛,手已经半举起来,显然想再给李漓点“教训”。然而,她深吸了一口气,最终理智占了上风,将手缓缓放了下来,嘴角虽微微抽动,最终还是忍住了。当然,她也听不懂什么是“基本盘”。

李漓见状,得意地微微一笑,随即神色一正,恢复了冷静的表情。他迅速转向哈迪尔和其他人,语气坚定而沉稳:“我们立刻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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