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妇人摊主一看来了个大主顾,顿时眉开眼笑,连忙招呼着其它人腾腾位置。
而杨嗣昌也很快成为了全场焦点,只见他站在大锅前入定了片刻,随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对着那块在汤汁中上下翻飞的玩意一夹!
“啧...可惜了。”
看热闹的人均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这一筷子显然失误了,那玩意滑的吓人,根本架不住。
“我就不信了!”杨嗣昌脸上有些挂不住,干脆跟这个目标死磕起来,于是在又交了一文钱后,此人静止片刻,又猛地祭出筷子。
这回倒是夹中了,只不过带上来的却是一块核桃大的土豆,食客们见状也是长舒一口气。
一连刺出五筷子,夹上来的都是白菜帮子.土豆块子.海带须子之类的素菜,这让杨嗣昌的心都在滴血,就这么点烂菜,五文钱就扔出去了?
“我说这位摊主,这不是骗人吗?”
“老子花了五文钱就吃了这点东西!”
那胖妇人闻言撇了撇嘴,将大铁勺往肩上一扛,冷笑道,“你是来找茬的吧?”
“爱吃不吃,你不吃有的是人吃!”
见这妇人凶悍异常,杨嗣昌无奈,遂不敢与其争辩,只是在心里默念“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所幸,在第六筷子时,他终于成功的将那玩意夹了上来,这东西一出锅顿时引得众人惊叹,原来是一块带骨肋条,上面还挂着不少的肉,这让大伙都十分羡慕。
“一个铜钱!”
杨嗣昌正盯着筷子上那颤巍巍的肋条狂咽口水,就在这时,那心存不满的胖妇人却灵机一动,猛地又将铁勺往锅楞上一磕,受惊之下,只闻见“噗通!”一声,那肋条又重新掉入锅中。
“你!”
“你这悍妇...”
杨嗣昌铁青着脸,哆哆嗦嗦的指着那摊主.气的半晌说不出话,但后者却双手叉腰,得意洋洋的昂着头,活像刚下了蛋的老母鸡。
就这样,刚出劳改营的杨大人很快见识到了社会的险恶,与之相比,那些狱友们简直称得上天真无邪四个字。
气呼呼的啃了几口干粮之后,他意识到必须要找个营生,否则迟早饿死街头,于是杨嗣昌便在府城中四处寻找起来,最终在“黄记酒家”找了个跑堂的差事,但由于业务不精.几日后又被贬到后厨洗碗。
在这里,杨大人总算体会到了底层的艰辛,与之相比,战俘营那点活根本算不上当牛做马,毕竟在那边最起码还算是有点尊严的,管教们不会无辜虐待犯人,只要认真干活总能得到回报。
可这酒楼的掌柜乃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此处生意很好,厨房原本是有三个打杂的兼职洗碗,黄掌柜为了节省成本,干脆将另外两个陆续辞退,仅剩杨嗣昌一个人绑着大围裙,没日没夜的跟那一筐筐的碗碟较劲。
这两天,他洗碗都能洗出火星子了!
就这,黄掌柜还嫌这家伙干活不够利索,因为加班的话是要点灯的,那灯油不是钱买来的么?
杨嗣昌实在受不了了,怒气冲冲的找到掌柜,质问他为何要对手下的伙计如此苛刻,一个人干好几个人的活儿不说,还他妈的经常找理由克扣工钱,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
岂料对方却是冷笑道:
“如果可以的话,老子只雇佣一双手就行了,可为什么却来了一个人?”
“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黄掌柜腆着蛤蟆肚,不紧不慢的品了一口香茗,“你以为就你难?谁不难啊,我这掌柜可比你们伙计难多了,咱这酒楼生意虽然不错,但官府收的税也重啊。”
“这赚来的银子又要缴税,又要采购酒肉,还得养活你们这些闲人,不节省点怎么行。”
紧接着,此人表示要是不愿意干也行,反正有的是人干,不过这段时间的工钱就要对半扣掉,而且由于顶撞掌柜,还要再罚两日的工钱。
杨嗣昌瞠目结舌,头一次感受到了黑心资本家的压榨有多狠,失魂落魄的回到后厨,他感到压抑的喘不过气,最终决定不干了。
他想起了曾在贵州时做过的诗句,“不做安安饿殍.尤效奋臂螳螂”,那时的自己还是堂堂大明三省督师,何等的风光。
可真处于底层,杨嗣昌才明白这句话有多可笑,相对开明.公正的岭南尚且如此,那些内地百姓受朝廷压榨更甚百倍.千倍,他们有的选吗?唯有做那奋臂螳螂。
就这样,在街头流浪了几日后,杨大人从旁人那听说像这种克扣工钱的事可以去衙门举报,尽管半信半疑,但为了那数百文的辛苦钱,他还是决定试试,正好可以近距离观察一下岭南官府如何运转。
镇安府城中的“劳务司”很快受理了此人的举报,并且效率极快,杨嗣昌是次日早上报案的,晌午时已被两个皂吏领到了黄记酒家。
“你们掌柜的在哪?”
黄掌柜满脸堆笑的从二楼下来,一看见来人身上的官服和后面的熟悉脸庞后,顿时面色大变,连忙快步向前解释道,“大人,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这小哥那日走的急,却是忘了领工钱,小的这就如实发给他!”
“是这样吗?”面对劳务司皂吏的询问,杨嗣昌狠狠的瞪了那掌柜一眼,并表示自己是被这家伙无故克扣工钱,实在受不了才走的,并不是什么有急事。
“嗯...”皂吏点了点头,接着目光一寒盯着黄掌柜道,“你这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光上个月我们就来了两回吧?”
黄掌柜此刻已是满头大汗,而那官差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悔之晚矣。
“先给这小兄弟把工钱结了,按双倍!”
“另外按相关条例,无故克扣雇工薪资屡教不改者,责令其关门停业两月,并处罚金五百至一千元,现在先跟我们回衙门问话。”
一听这话,黄掌柜肠子都快悔青了,停业加罚款,这一回他至少损失上千元啊!
这得克扣多少年的工钱才能赚回来?
他不敢记恨这办事的官差,只好用怨毒的目光死死盯向那该死的洗碗工,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
“呵呵...多行不义必自毙。”杨嗣昌站在劳务司皂吏身后充满了安全感,因此脸上满是得意洋洋,“黄掌柜还是先把工钱结了吧,待会才好上路。”
在这一刻,杨大人站在被黑心老板剥削的雇工立场上,也不禁对这些为自己讨回公道的官差,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今日之事,若是放在大明治下,简直是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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