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府内树木繁茂,苦杨、白杨、参差矗立,浓荫几乎覆盖了整个花园。
墙外是一片乱石,灌木丛生。
相形之下,府外显得荒野,园内却给人以神秘幽深的感觉。
在方府内西角小院内住着方永庆一家,此时已是掌灯时分,方永庆正往书房走去,凝烟在后叫了声:“父亲。”
方永庆伫足看着她,对这个女儿他已没有多少感情,行事太过歹毒,她大哥家吉从牢里出来,千辛万苦乞讨找到他们,因双腿落下残疾,在牢里又被其他犯人殴打、折磨,身体变得很差,不能做事,凝烟嫌他是累赘,竟然买了毒药把他和同样腿部有残疾但还能做事的家如毒死,还骗他们说她俩个哥哥是得瘟疫而死,亏她哭灵的时候哭得那么逼真,泪雨滂沱的。
方永庆当时不是没想过告官,可一家人正落魄,靠凝烟吃饭,哪里敢动她分毫,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程氏一夜之间失去两个儿子,险些哭死。
方永庆每每只要一想起此事,就觉得不寒而栗,因此每次凝烟一接近他,他就如临大敌。
凝烟嗤笑:“父亲不必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我只是想助父亲封侯拜将而已,父亲既然不想,我也不勉强。”说罢,欲擒故纵,转身离开。
方永庆知她虽然阴毒,但是却极有心计,于是忙叫住她,扯出笑来,讨好地问:“你有何计,说来听听。”
凝烟在心中冷笑:把你当人,你非要当狗,不冲着老娘摇尾巴,你浑身骨头都难受。
她巧笑嫣然道:“我们进书房说话。”
父女二人进了方永庆简陋的书房,凝烟问道:“父亲可听到外面关于温朵娜公主的谣言没?”
方永庆虽感莫名其妙,但还是答道:“听说过了,怎么了?”
凝烟无语地看着他:“父亲就没有把温朵娜与身边的人联系来想?”
方永庆转了转脑子,惊问道:“你是说,温朵娜就是燕倚梦!”
凝烟冷笑道:“不是她还会是谁!”
方永庆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这么肯定?”
凝烟道:“我无意中得知伯母在调查燕倚梦,心里疑惑,一个艺伎有什么好查的,再往下偷听,又扯到什么温朵娜公主,我听得云里雾里,今儿听到外面的流言方才明白过来。”
方永庆一听心中一喜,道:“烟儿,你想个办法接近燕倚梦,看她脖子后面是否有那颗苦情痣。”
凝烟一嗤,不屑道:“这个还要父亲吩咐吗,我早就偷看过了,燕倚梦脖子后面根本没那粒痣。”
方永庆有些糊涂了:“那你还一口咬定燕倚梦就是温朵娜?”
凝烟冷笑:“我当时跟父亲想法一样,以为是自己敏感多虑了,弄错了,可等到打听到流言是从哪天开始之后我就知道自己没弄错。”
方永庆抬眸询问地看着她。
凝烟道:“流言是从我偷听到伯母调查燕倚梦后三天开始出现的,之后愈演愈烈。”
方永庆颇感意外:“你是说,一切都是你伯母在后操控?”
“不然呢?”凝烟冷视着方永庆,一眼看穿他的内心嗤笑道:“父亲该不会以为伯母贤良淑德吧,其实她和我是同一类人,全都阴狠至极。”
方永庆在心里不屑地哼了一声:与你是一类人!至少别人冰清玉洁!至少别人还知道关心家人!
凝烟看不起方永庆无识人之明:“父亲也不想想为什么大伯妾室不少,怎么全无所出,不是伯母暗中捣得鬼又怎么可能会这理!”
她哈哈笑了几声:“不过去年中秋节后伯母的连环借刀杀人不错,大伯的一群妾室死的死,被逐的被逐,只剩下燕倚梦了。”
方永华家的那些事方永庆也有耳闻,只是未放在心里而已,现在听凝烟这么说,才有所惊觉:“你是说,你伯母追到这里来是为了寻机杀死燕倚梦?”
“当然!不然你以为像她那样养尊处优的人会跑到这个不毛之地自找苦吃!
不过话说回来,她出身名门又怎样,丈夫的心不在她身上,她还要装绿茶婊,这一生过得有多抓狂!
像我这样多好!谁也不爱,只爱我自己,一切为了我自己,这样活着才开心!”
方永庆神色古怪地瞟了瞟得意得有些颠狂的凝烟,半晌才道:“你伯母揭穿了燕倚梦的身份,对她家有什么好处,只怕还会令你大伯革职,她为了一己私利,完全置其她人不顾!”
凝烟不齿道:“她早就被渴望得到却偏偏得不到的爱给冲昏了头脑,一心想除尽方永华身边所有的女人,她许氏一人好独自拥有方永华,又哪里顾得上其他!”
她见方永庆低头若有所思,有些不满地问:“父亲既然知道那个流言,难道不打算做点什么?”
方永庆气短地问:“做什么?”他对凝烟既厌恶又害怕,真怕自己像家吉家如一样不明不白地死在她手上。
凝烟嫌弃地看着他:“当然是把流言上奏给皇上,让他派人查出真相,这样一来,方永华的将军之位肯定保不住。
我们再暗地去楼兰烧把火,然后嫁祸给燕倚梦,方永华一家必受她牵连,说不定连侯爵之位都会被皇上革了。
父亲到时把握机会,平息楼兰暴乱,不就可以建功立业了。
皇上也说不定因父亲揭发和平乱有功,把侯爵之位让父亲袭了呢。”
方永庆听了,心里激动几难自持,这个主意实在是妙。
若谖微蹙着眉一手支着下巴回想着自来到西域之后发生的种种。
之前她和母亲没来时也没有关于温朵娜公主的流言。
自她母女二人到了之后,流言就满天飞,而且还迅速地把温朵娜和燕倚梦联系在一起。
燕倚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人是如何知道她与温朵娜长得很像?
摆明了这一切是母亲设的局,她不远千里跑到这里就是想暗算燕倚梦。
……当然,也不排除是二叔一家人在背后使坏,如果燕倚梦的真实身份传到皇上耳朵里,轻则父亲的将军之职不保,重则侯爵之位要削掉,再重些,只怕满门抄斩!
想到这里,她霍地起身,去找父亲。
方永华正坐在书房里左右为难,到底要不要现在就把燕倚梦关押起来,到时皇上怪罪下来,自己好多一层保护?可她大着个肚子,就要临盆……
忽听门被人急切地推开,方永华不满地向门口看去,见是若谖,脸色才缓和下来,笑着道:“咦?我们家的小公主怎么肯大驾光临到老臣的书房来,稀客,稀客!”
若谖哪有心思与他说笑,一坐下来便单刀直入地问:“如果那些关于燕姨娘的流言全是叔叔所为,或者,就算与叔叔无关,但他一旦
听到这些流言,父亲猜他会怎么做?”
在来的路上,若谖又把事情从头到尾细细地想了一遍,流言是叔叔一家放出去的可能性不大,因为流言已在外传开的时候,凝烟还为了验证燕倚梦究竟是不是温朵娜还在绞尽脑汁偷看燕倚梦后脖子上有没有那颗苦情痣。
那么现在嫌疑人只有自己的母亲了,只是,她是从何处得知燕倚梦就是温朵娜的?
方永华听了若谖的话微微一笑:“为父在你心中就这么没脑子吗?我早就派你大哥加急回长安递了奏折。”
若谖紧绷的心弦这才一松,随口问道:“父亲在奏折上都写了些什么?”
“当然是向皇上说明真相,俯首认错咯。”
若谖只觉两眼一黑,急切地问:“大哥走了多久,可追得回吗?”
方永华见她如此紧张,也有丝慌乱:“你大哥走丁有近半个时辰,只怕难追回了!谖儿觉得那份奏折不妥吗?”
若谖已经起身,向外跑去。
方永华见她如此模样,忙命人把大公子追回。
若谖一口气跑到马厩,问养马人:“哪匹马跑得最快?”
那个马仆有些惶恐地指了指一匹高头大马。
若谖亲自解了那马的缰绳,跨了上去,骑着它从侧门出去,快马加鞭往呼韩邪的宫殿疾驶。
离宫殿还有一段距离,便被一群侍卫团团围住,全都用手里的长矛对准她。
一个首领模样的人用长矛指着她的胸口喝问道:“你是何人!竟敢强闯王宫禁地!”
若谖心怦怦乱跳,脊背一片湿冷,她知道,要不是自己一身汉服,又是个弱女子,此刻自己早就被那些长予戳成血人了。
她强做镇定道:“我乃大汉忘忧公主,想要与宁胡阏氏见面。”
众人都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哪有一个公主身边没一个仆从的,手里的长矛仍对准她。
若谖知他们不信,从贴身处拿出一只赤金红宝石耳坠:“你们把这只耳坠交于宁胡阏氏,就知道我所说是真是假。”
那个头领头一偏,示意一个离若谖最近的手下收了。那手下拿了那只红宝石耳坠掉转马头走了。
其他侍卫仍旧将若谖团团围住。
过了一会子,只见有一群人举着向他们这里走了过来。
众侍卫回头一看,一群侍卫护卫簇拥着王昭君而来。
那群侍卫忙分立两侧,口呼:“恭迎宁胡阏氏。”
若谖急下马,叫道:“昭君姐姐!”
王昭君也跳下马来,笑着迎向若谖:“没想到我们的忘忧公主也会骑马。”
若谖内心似油煎,哪有心思陪聊,催促地问道:“姐姐可有快马借我一匹?”
王昭君何等聪慧伶俐之人,见她面有焦色,知有急事,一面回头吩咐侍卫速去牵一匹血汗宝马,一面道:“你怎么来了西域?”
若谖只说是探亲,一面伸了脖子向王昭君身后看,希望快点有人牵马过来。
又想起什么,向王昭君讨回那只用来报信的红宝石耳坠,小心收好,陪笑道:“怕下次再要见姐姐还得靠这个。”
王昭君也笑着道:“我已下旨,凡见一眉心有朱砂痣的少女自称充忧公主来见,不可阻拦。”
若谖强颜欢笑道:“多谢姐姐。”又关切地问了她几句在西域可习惯,过得可好。
王昭君苦笑道:“我们长安女子要适应西域不是一年半载的事,好在这里民风淳厚,再加上……”说到这里,她脸露羞色:“再加上单于对我宠爱有加,苦也不苦了。
其实女子一生并不一定非要锦衣玉食,只要有个男人疼你爱你,尽他一生的能力去照顾你的一生,哪怕随着他浪迹天涯也是幸福的。”
若谖忽然堕下泪来,忙低下头掩饰,王昭君总算找到了她想要的幸福,哪怕只有短短三年,相信也能让她一生无憾。
可自己将来怎样,辰哥哥看来是不会要自己了,难道到时嫁给二皇子,或是孤老终身?
她正暗自伤感,王昭君道:“马来了。”
若谖装做沙迷了眼,用宽大的袖子拭了泪,抬头见一匹雪白的大马被牵到她面前。
王昭君道:“这匹汗血宝马跑得又快,且性子也好,妹妹快骑着她去吧。”
若谖道了多谢,在几名侍女的帮助下上了白马,向长安的方向疾驰。
耳边风声呼呼,天上繁星闪退,不远处的小丘急速地向后倒退,所有景物在若谖眼里一划而过,快得看不清样子。
若谖紧张地抓牢了缰绳,在马背上颠簸。
一路上,偶尔碰到一两匹马,一听到白马得得的蹄声,就如平民遇到王者,身不由己地跪了下来。
大约跑了一个多时辰,若谖终于看见前面有一队精骑,中间那个,一身银铠甲的背影很像靖墨,于是忙扬声大叫:“大哥哥,停下!”
那匹白马似应和她般,也发出一声长嘶,前面的马纷纷跪了下来,马上的人全都滚下马背。
若谖只一瞬便来到了那群人跟前,她没认错,那群人马正是靖墨和他的精骑兵。
靖墨刚从地上爬起,就见若谖出现在他面前,很是吃惊,问道:“你怎么来了?”
若谖大松了口气,之前因焦急而产生的勇气顿时消失殆尽,在马背上低头左顾右盼不敢下马。
靖墨伸手接她,她才敢往下跳。
待站稳脚,若谖道:“我有急事找你。”举目一看,不远处正好有座亮着灯光的帐蓬,她忙牵了靖墨往那顶帐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