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露面,但是没有任何办法。这是青衣楼的规矩,入乡随俗,这么多年的规矩,总不能因为我一个人就改变。
七月初一的当天,方小荷那边来人,叫陆翻带着我去梨园戏台的议事厅。我们俩赶过去的时候,青衣楼的堂主,除了七爷之外,别的都到齐了。就连十一娘和黑衣老头儿,也赶回了桐川。
我一看见十一娘,脑袋就晕,估计十一娘看见我,脑袋更晕。
方小荷可能把拜神物的事跟十一娘说过了,等我和陆翻坐下之后,十一娘的脸色发绿,苦瓜似的。
不过,陆翻说的没错,如果一件事情,方小荷点头了,十一娘即便不乐意,也不会出来闹腾。因为十一娘跟方小荷的母亲私交甚密,十一娘对方小荷多有维护,不管怎么说,都会给方小荷面子。
“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十一娘站起身,踱步到我跟前,她脚脖子上被我划伤的地方肯定没好,走路一瘸一拐的,直直的注视着我,说道:“小子,你留在青衣楼,是总堂的意思,既然是总堂的意思,我没什么好说的,只不过,不要找麻烦,也不要有别的心思,”
“我没别的心思?”我看着十一娘现在对我敌意也不算太深了,想着以后免不得还要相处,所以就放缓了语气,说道:“十一娘,当时我划伤你,也是逼不得已,你的伤,不碍事了吧?”
“这一路,我都是坐着马车回来的,你说碍事不碍事?”十一娘瞥了我一眼,又走回座位上去。
我暗中扫了扫,除去方小荷,青衣楼十个堂主里面,依然是俏三月和穆青桥对我冷眼旁观。别的人不露声色,也看不出什么。
“我可把话先放下。”穆青桥仍然一副傲然于众人的样子,轻轻端起茶杯,说道:“这么多年了,青衣楼就没有留过外人,若是留了外人,惹出什么麻烦,到时候,可要公事公办。”
“谁会惹出麻烦呢?”方小荷看着陆翻想要站起来说话,唯恐他们又争执起来,于是抢在前头说道:“咱们说正事吧。”
方小荷开口,别的人就不言语了。
这一次方小荷把众人召集起来,是因为有些要紧的急事。从上个月开始,青衣楼在桐川城,还有附近两个镇子的生意受了影响。出事的是两个药铺,还有一个粮仓,不知道是什么人不断的暗中搞破坏,前几天,两个镇子的药铺的仓库突然失火,夜半三惊,也无人察觉,等到发现了,却又迟了一步,镇子的药铺直接被烧掉了一半儿。
到了昨天,青衣楼在桐川的粮仓也失了火,火势非常大,把粮食给烧掉了一些。
青衣楼也算是家大业大,损失了这些东西,并不影响什么,然而,这是个不好的信号,意味着肯定有人暗中在跟青衣楼作对。
青衣楼在桐川的势力很大,一般的小门小派,是肯定不敢跟他们为敌的。所以,这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引起了方小荷的警觉,她把众人提前召集起来,就是为了大家各自派出眼线,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等事情说完,方小荷又说,今天晚上要看戏,大伙儿就呆在戏台这边,吃吃饭喝喝酒,等着开戏。
众人从议事厅散了,各自凑在一起,小声交谈,我总觉得自己坐在这儿很不舒服,就跑到外面去透透风。这边刚站了一会儿,就听见方小荷在身后说道:“宝爷,我们青衣楼的人,都是野性子,平时说什么做什么,散漫惯了,可大伙儿没有坏心,你不要介意。”
“没有,只是说几句话,有什么可介意的。”
“你来到桐川几天了,我这里事情多,也没来得及跟你聊聊,趁着今天都有空,请宝爷喝杯茶吧。”
我之前就猜想过,方小荷把我留在青衣楼,多半是为了玉顶炉,所以,我心里有了防备,绝不得罪她,但也绝不会轻易相信她的话。
方小荷把我请到议事厅后面的一间小屋,下头人端了茶,我也不懂茶叶,只不过觉得茶泡的很香。喝了几口茶,方小荷问了一点闲话。
我小心的应付着,感觉方小荷快要隐约透出真实的意图了。可是没想到,从头到尾,方小荷都没有提到玉顶炉,也没有提到什么忌讳的话题。
“宝爷,我坐在总堂的位子,总是力不从心,女人,管不了那么多事,你能来坐楼主的位置,那是再好不过了。”方小荷淡淡的笑道:“只不过,你初来乍到,下面的堂主,明显有不服的,这样直接推你坐上楼主之位,他们不服,就要闹事,到时候斗来斗去,还都是咱们青衣楼的麻烦,所以,我就先把这件事朝后压一压,宝爷,你要体谅。”
“我懂。”我苦笑了一声,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哪怕是亲兄弟,还有翻脸的时候,更何况非亲非故。
方小荷说来说去,总是不说什么正事。我本来一直等着她提玉顶炉,可是人家偏偏不提,说到最后,反而是我沉不住气了。
“总堂,这个……我想问问……”我考虑了一下,问道:“我无德无能,什么本事都没有,总堂肯让我做楼主,就不怕我把青衣楼带垮了?”
“宝爷,我不知道,你信不信因果,反正我是信的。”方小荷说道:“这世上的所有事,有因,才有果。”
“那这件事,有什么因?又有什么果?”
“说了,你不一定会信。”
“总堂,你肯定不会骗我的,你说一说,我想听听,究竟是什么因果。”
“既然你问起来,那我就说了。”方小荷顿了顿,说道:“宝爷,你不是家里亲生的吧?你是被人收养的。”
“嗯?怎么这么说?”我心里微微吃了一惊,我被收养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除了原来村子里的人,还有师傅之外,别的人几乎没有知道的,就包括穆九,方甜,这些跟我交往过密的人,我也没有倾吐过。
更何况,被收养这件事,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的。
“先说,是不是?”方小荷没有回答我,又追问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人家已经把话说明,我再矢口否认,这就没法再往下谈。于是,我点了点头,算是认了。
方小荷笑了笑,接着又说了一些,全都是关于我的事情。说的非常详细,其中还有一些隐秘,我很少对人提及,但方小荷竟然说的一清二楚。
如此一来,我就真的吃惊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很多都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方小荷即便趁着这几天时间去打听,也绝对打听不出来。
“总堂,还是直说吧。”我实在猜不出来,方小荷是如何把这些事情弄清楚的,猜了很多次,我自己都不愿意费脑子猜了。
“我说了,你多半不信,可我说的,全是实话。”方小荷从怀里取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说道:“这封信,是你来之前几天,我在祖堂拿到的。”
这是一张很结实,但又很薄的纸。纸张大概是被用过的,但是后来被人用刀子刮掉了,重新写上了字迹。
纸上的字,写的就是关于我的那些事情,写的很细。方小荷刚才所说,就是根据这张纸上的内容而来的。
我很吃惊,说不出的吃惊,因为,我觉得这纸上的字迹,跟我的笔迹非常之像。
我从小没有正经读过书,只是小时候,我爹专门请村里一个识字的老先生教过我一段时间。为了这个,爹每次都把捕来的大鱼送给人家当报酬。这老先生也不是秀才,只是粗通文墨,在他手下读书,肯定学不到什么高深的学问,只不过是认识字而已。
我也没练过字,一直到现在,写出来的字都歪歪斜斜,不忍目睹。而这张纸上的字迹,跟我的笔迹真的一样。
“这是!这是谁送来的!”
“我不知道,就是在祖堂发现的。”
纸上除了关于我的一些事情之外,末尾还有八个字:凡大事者,必托此人。
看到这儿,我算是明白了,这封信的目的,其实就是让方小荷认准我这个人,信的末尾,也说的一清二楚,如果有大事,就必须得我去摆平。
方小荷也不知道,这封信到底是谁送来的,但是,信来自祖堂,就只能认为,这是祖师的意思。
就因为这样,当初陆翻把我带来的时候,尽管方小荷以前从未见过我,却还是力排众议,让我拜神物。等神物认主,她愈发感觉,这封信真的有天意,所以,方小荷认准了我,就想让我做青衣楼的楼主。
我听完她的话,心里不敢全信,可是,信上所书写的那些关于我的隐秘,方小荷绝对伪造不来。
我一下子就迟疑了,心中更是疑云重重,我真的不知道,究竟是谁写了这封信,又专门送到了青衣楼的祖堂,恰好让方小荷看到。
更关键的是,这一切发生的时间,都是那么恰到好处,方小荷刚刚看完这封信,没过几天,陆翻就把我给带到了桐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