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杜飞领人去支援张燕后,张茉便派侦骑跟着出去查探消息,六日前麴义领兵刚攻入井陉的时候,她就已知道。
好在聚义寨在太行西侧,离得甚远,料想麴义三千部曲应是不敢孤军深入。
为了以防万一,张茉还是让许褚和管亥日夜轮流带人守在谷口,寨中老弱也调动起来,搬运石块等守寨物资,同时让木匠加紧赶制出三台小型抛石机。
两日后,井陉道上又有消息传来,麴义一路势如破竹,沿途已连续攻下四个山寨,降者得活,负隅顽抗者,破寨后鸡犬不留。
几日下来,麹义部众不减反增,如今有青壮士卒六千余,老弱一万余,有降卒为其带路,队伍正朝聚义寨而来。
得闻这个消息,寨中众人皆惶惶不安起来,谷中现在只余两百青壮,即便寨口筑有城墙,只怕也难挡他数千人进攻。
“老大,不、不如咱们也降了吧!”一个士卒看着张茉,小心翼翼开口。
自这个小老大接管山寨后,严令禁止掳掠之事,既然存了从良心思,不如趁此机会投了官兵,还能保全性命。
其他人也一脸希冀看着张茉。
降?看着怯懦的众士卒,张茉原本有些慌乱的心神反而镇定下来。这些人心志不坚,她若再漏怯,山寨就真的保不住了。
花了这么多金钱、精力才筑起这个贼窝,怎么可能便宜麹义?
而且,她总觉得此事有蹊跷,虽然她对麹义的了解仅限史书短短几行字,但从其叛韩馥迎袁绍便可看出,此人品行不怎么样,野心也不小,他能有那么好心招降一万余纯老弱,谁来养活这些人?
此刻跟这些人分析麹义是否真心纳降,他们定然是听不进去的,张茉当然也能以强制手段要求他们守寨,但不是心甘情愿,就是押上城头,作用也不大,只能先以利益稳住。
“我等若降官府,寨中工厂便要上缴,少了这些收入,靠官府分的那点田地,你们觉得,还能吃饱饭?”
众人面面相觑,想起为贼前的日子,勤勤恳恳一年下来,大半收入都要上缴赋税,风调雨顺之年,可勉强得活,若遇灾荒,多数都要饿死,而自从跟了小老大后,他们再没有饿过肚子了。
张茉继续鼓励道,“寨中有城墙相依,未必不可敌,若我所料不差,张飞燕派的援兵此时定然已经在路上,此乃我黑山地界,麹义孤军深入,不敢久留,我们只要守住一二日,他必然退兵。”
张燕此次的目的就是要除了这支冀州精锐,不管他的人是否已经在路上,张茉都必须这样说,有希望才能让他们坚持下去。
“老大言之有理,俺不想再过从前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今日就是拼了命,也要守住寨子。”一个汉子当先叫起来。
“守住寨子,绝不投降!”另一人跟着喊道。
“守住寨子,绝不投降!”多数人皆跟着呼喝起来,却还有个别眼神飘忽,犹豫不决。
张茉抬手示意安静,又道,“利弊我已分析过,若还有想投降者,现在站出来,我立即放你出寨,绝不为难,但若选择留下,便没有后悔余地,给你们时间考虑……”
她停顿了一下,“一刻钟后,再有言降者,定斩不赦!”
说最后一句话时,张茉美目已染上几分杀气。
“绝不后悔!”
“不降,坚决不降!”众人又开始呼喝。
看着一下子被调动起来的高昂士气,管亥不禁赞叹,今日换做是他,定然是斩杀最先言降那人,杀鸡儆猴。
如此固然能震慑众人,但不是心甘情愿为护自己利益而战,士气始终高不起来,阿茉三言两语言尽利弊、优劣条件,又不失宽仁和威势,他甚至从她身上看到连家主都没有的,那种身为上位者之凌厉气势。
一刻钟后,即便个别心里存了投降心思,在众多士气高昂同伴影响下,也只能随大流,并无一人离开寨子。
张茉激励众人的话并非胡言,张燕得知麹义入井陉后,便派了三万人马前来追击。
这三万中有两万五是被剿了老巢的蛾贼,还有五千张燕本部兵马,麴义敢入自家地盘,张燕岂能轻放他离开?只要前头有一个寨子能陷住麴义,他便插翅难逃。
只是张燕有点高估手下蛾贼们,麴义攻下的四个山寨,只有一个奋力抵抗,杀了麴义十几部曲,还有两个稍稍抵挡一阵就投降了,余下一个干脆直接投降,麴义才能在几日内几乎横穿太行,打到并州这边。
眼下井陉这条道附近,只剩李贵这一部了,麴义早从降卒中打听清楚,李贵部是这附近最弱的一个寨子,青壮总共只有一千左右,此次助阵张燕派去了七八百,眼下谷内几乎只剩老弱,弹指可破,又或许打都不用打,自家兵马一到,他等自开门来降。
只是,麴义也有点低估这些蛾贼了,待他兵马来到聚义寨外,只看谷口筑起三丈余高城墙,墙头架着一排排弓箭,便知这块骨头不是那么好啃的。
若能招降自是最好,麴义手一挥,一大嗓门汉子驱马上前,在百步距离停下,“谷中之人听着,我家将军有令,降者可免罪,可分得……”
汉子话未说完,只听咻的一声,一支利箭破空而来,钉入他咽喉,汉子喉咙咕噜两声,一头栽下马背。
许褚手上的箭才搭上,正迟疑间,却见喊话官兵已倒下,他诧异看向左身后,管亥手上握着一张弓,方才那箭显然是他射的。
管亥看了眼许褚,淡淡道:“待他巧言令色说完,阿茉激励起的高昂士气又要跌回去。你若不想同官府为敌,便下去。”
“我……”
许褚望向谷口外黑压压的人头,握着弓的手紧了紧,脑海中浮现一张张熟悉的脸,其中有看着他长大的叔伯;有和他一起光腚子长大的玩伴;有帮他补过衣服的婶娘;有他欺负过的小娃,可那一年蛾贼攻许家寨,很多人都死在了蛾贼手中。
那时若非王使君及时来援,自己或许也抵挡不了多久,全寨上下将被蛾贼杀光,如今却要帮着蛾贼杀官兵吗?
他本就不喜欢这群蛾贼,若非阿茉,他根本不想来这贼窝。
阿茉!
许褚目光投向寨子里,看到不远处那个指挥老弱妇孺搬运石块的少女。
两年来,她一直教自己识字、学习兵法,听闻他想习弓射,她花重金托行脚商从豫州带来的三石牛角弓;酒楼一小瓶上千钱的酒,她每隔几日就拿一瓶给自己解馋,却从不肯让他多喝,她说小酌怡情,大醉伤身。
她一直把自己当兄长对待,从不曾亏待过,可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自己搭着弓却在犹豫不决。
去他娘的官兵蛾贼!
许褚目光从张茉身上移开,从今往后,他只知那个双眼笑起来比月牙还好看的小姑娘才是自己的行事准则,谁想动她,老子就砍了谁。
谷口外,麹义看着倒在地上的传令兵,微微差异,“这小寨子竟藏有神箭手?!”
麹横渍渍道,“何止神箭手,这还是个颇为富裕的寨子,咱沿途攻下的几个大寨,哪个能如他这般在谷口筑起城墙?再看城头那些人,那脸比下面这些圆润多了,应该是都能吃饱饭。”
“有钱啊!”
麹义呵呵一笑,问道,“张燕援兵到哪儿了?”
麹横道,“已经进入井陉口了,走得快的话,约莫两日左右就能赶上。”
“他来得倒快…”麹义吩咐道,“速遣人去伐木造云梯,明日让那些降卒打头阵,正好借这小寨子耗掉一些。”
“不若把老弱也驱赶上去,便是用尸体填,也能填上城头。”
“不……”
麹义摇头,“本将军的目标是张燕援兵,这些老弱我自有用处,小寨子不过区区二百余人,拿下他易如反掌。”
麹义人手充足,太行山中林木又多,当日傍晚便造好数架云梯。
次日一早,让三千余降卒吃饱,麹义下令攻寨。
谷外这些蛾贼虽投了官府,也不想立即就和原来的邻居兵戎相见,但家眷被控制,后面还有麹义弓手押阵,后退就是死,只得硬着头皮向前冲。
张茉昨夜便守在城头,今日更是亲自在前指挥,众人见她一个小娘子都不害怕,士气又高涨了几分。
弓箭手纷纷弯弓搭箭,也不瞄准,只是一个劲往下攒射,虽然只有几十名弓手,却也在城下带起阵阵惨叫。
城头守兵虽少,然谷口狭窄,攻城的蛾贼们根本不能一拥而上,三千人簇拥在谷口通道上,密密麻麻,城头射下的每一箭几乎都能带走一条人命。
“小寨子士气高昂啊!”
麹义远远关注着战况,见降卒死伤有几百人了,对麹横道,“差不多了,现在让咱们的弓手跟在后面,以刀盾掩护,助他等破城。”
麹横点头,带着早候在一旁的三百弓手和刀盾卒,缓缓上前,进入射程后,开始与城头对射。
“啊——”
城头上,一名正搭弓的青壮被一箭射中臂膀,忍不住嚎叫起来,张茉一个激灵,耳边又响起一声惨叫。
“啊——”
这回这个青壮直接被一箭射中左眼,箭支没入有两三寸长,疼得在地上直打滚,眼看是活不成了。
接二连三的惨叫响起,张茉握着刀柄的手微微发抖,虽然此前跟随王允打过黄巾,却从未亲临战场,如此近距离对战还是第一次,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看着倒在地上的伤者死者,她强压下心中恐惧,厉声道:“所有人,先躲墙垛后!”
有弓箭手助阵,前方抬着云梯的蛾贼放开脚步,一会儿便冲到城下。
见聚义寨蛾贼在自家弓手压制下头都不敢冒,麹义唇边勾起一抹笑,小寨子而已,拿下它还不跟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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