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公馆，砖瓦楼

“妈！妈！”林云宝穿着大棉袄，裹着围巾和头巾，步伐蹒跚一步步走来，左顾右盼：“妈！妈！”

林建桥匆匆从厨房钻出来，大声：“二宝，别嚷嚷，你妈她去前头找你哥去了。”

“啊？”林云宝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门，气喘吁吁坐下，粗鲁将头巾扯开，露出圆滚滚的酡红脸蛋，皱眉嘀咕：“咋了？她又上我哥那边去了？”

接着，她将围巾一并扯下，露出肉滚滚的脖子和三层下巴。

“我哥又咋了？是不是又去赌钱了？”

林建桥脸色不怎么好，一边翻炒着鸡蛋，一边沉声骂道：“那混小子除了会赌，还会点儿啥？！我早就说过了——他就是一块儿烂泥！一辈子都不可能扶上墙！”

“俺妈说了，烂泥也是她的宝贝儿子。”林云宝不屑冷哼：“她还说，别人不疼，她得疼，因为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她不疼谁疼。”

林建桥气呼呼闷声：“你妈就会惯着他！就惯着他好了！”

“爸，你在整啥？”林云宝吞了吞口水：“韭菜炒鸡蛋吗？闻着忒香！”

林建桥狐疑问：“你还没吃吗？晌午都要过了。”

“俺……俺早吃了。”林云宝嘻嘻笑道：“这不坐车过来，一路上颠来簸去的，这肚子又饿了。”

林建桥道：“等会儿，很快就要熟了。锅里我蒸了一些饭，你要吃不？你去盛一碗，我和你妈一人一碗就够了。”

“不用。”林云宝扬起圆润肉嘟嘟的下巴，转身取了筷子夹着炒鸡蛋吃，“我吃鸡蛋和韭菜就行，饭留给你和我妈吃。”

林建桥知晓女儿馋嘴，只是女儿越来越胖，看着似乎连走路都累，禁不住暗自担心。

“二宝，你现在都二百多斤了……尽量少吃点儿，饱了就行，别总是吃个不停。”

林云宝嘟嘴撒娇，咕哝：“爸，你是不是舍不得让俺吃呀？俺就吃你这么一点儿鸡蛋，你至于这么舍不得吗？”

“哪里！”林建桥擦了擦手，转身搬来大凳子，“你想吃就吃，坐下好好吃。我只是担心你太重会喘不过气，哪里是舍不得让你吃。上次你说睡觉的时候觉得胸口难受，胸闷直喘气，我觉得可能是你胸前太多肉的缘故。你呀，饿了吃一些，但不要吃太饱，知道不？”

“知道啦知道啦。”林云宝大口吃着，敷衍两声问：“爸，你今天咋这么晚才吃午饭？”

林建桥一边扒饭，一边解释：“年底了，账房那边一大堆账目要结算。有些伙计出去帮忙送礼，人不怎么够，我干完活都这么晚了，回来却发现你妈还没煮饭，只好自己动手折腾一些来吃。晚回来加上煮饭，直到现在才能坐下吃。”

“俺妈咋又不煮饭？”林云宝轻哼问：“她又去大厨房那边蹭吃蹭喝了吧？”

林建桥微窘，做了一个嘘声动作。

“别瞎嚷嚷，你妈喜欢就由着她去。她自个说了，这里是肖家人的地盘，她姓‘肖’，自然能拿能吃。”

林云宝翻了翻白眼，低声：“她这么想，可其他人不这么想呀。大厨房的几个师傅都不喜欢俺妈，就连刘管家的那个义子鲁深浅也喜欢给俺妈摆脸色。”

“别管她。”林建桥无奈叹气：“你妈不是那种劝得了的人，由着她去吧。”

林云宝继续进攻炒鸡蛋，撇撇嘴：“那乡下女人在干嘛？俺这几次回来都没怎么遇到她。”

“你呀你！”林建桥嗔怪睨她，压低嗓音：“她是你的嫂子，而且是大嫂。你瞧你，整天胡说八道什么！她是你哥的媳妇，是咱们家的儿媳妇——你懂礼貌不？咋这么不尊重你大嫂呀！”

“俺妈也是这么叫的。”林云宝不满咕哝：“又不是我起的头！”

林建桥瞪了瞪女儿，沉声：“你妈是她的婆婆，是她的长辈。你妈她说得，你可说不得。你是小姑子，还不是大姑子——就算是大姑子，也得尊称人家小梅一声‘嫂子’。”

“可是……”林云宝委屈嘟嘴：“我比她还要大几岁，她就一个十八岁的小丫头片子！”

林建桥摇头：“丫头片子也是你大嫂，人家都嫁给你大哥了。”

“只是吃一桌席面而已，又没怎么正式。”林云宝嘀咕：“她还不能跟俺大哥领证结婚，在法律上算不得数的。”

“胡说啥呀？”林建桥皱眉解释：“嫁进门就是结婚，一桌席面也算。要不是你哥窝囊，身无分文却想要娶媳妇，至于这样子委屈人家吗？摆一百桌是摆酒，摆一桌也是摆酒。摆过酒入了洞房，就是成婚了。”

林云宝戳着韭菜，闷声：“俺妈说了，她是花钱买回来嫁给俺哥的，必须对俺哥好，好好服侍俺哥。”

“又胡说？”林建桥皱眉纠正：“那叫聘金，啥叫花钱买？你妈总是爱乱说话，谁家娶媳妇不用聘金彩礼的？现在又不是旧社会，哪能买卖人口，小心被警察给抓了！尽乱说话！”

“俺妈就私下说说。”林云宝嘿嘿笑了，嘲笑：“爸，您做什么那么紧张？我铁定不会出去乱说，嫂子更不敢出去乱说，你怕什么？”

林建桥警惕低声：“咱们现在是法治社会，不是以前的旧社会，做错事走错路是要受惩罚的，我咋可能不紧张。我现在天天看报纸学字，有空还去借人家的道德法律书来看，就是怕不懂法再次走错路。”

“哦。”林云宝听罢，不敢再放肆了，继续埋头吃着。

林建桥继续扒饭，道：“你嫂子虽是乡下人，可她爱劳动又勤快，尽管不怎么会说话，人也老实巴交，这边好些人都赞扬她是一个好姑娘。前天大厨房的师傅赞说她干活细致，卫生打扫得好，洗菜也很认真。”

儿媳妇余寒梅娶进门后，老伴在大厨房为她找了一份工作，每天负责洗漱打扫卫生，一个月领一百余块的工资。

林云宝低低“哦”一声，道：“她再好，也绑不住我哥。俺听俺妈说了，我哥一有什么事，她马上就跑过来烦她，自己一点儿主意也没有。”

林建桥冷哼：“你哥那样的烂泥，我和你妈当父母的都管不住，更何况她一个刚嫁过来的儿媳妇。小梅老实巴巴，哪里是他的对手！早些时候她红着眼睛过来，说你哥不听她的话起床吃饭。人家午饭都吃饱了，他连早饭还没吃，甚至还骂她太烦太吵。我直接说甭理他，让他自个饿肚子去。等到他肚子真的饿了，他自然会爬起来吃。你妈听不下去，跑去哄你哥起床了。”

“哎！”林云宝口气酸酸叹气：“俺妈还是疼她儿子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