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四百年前

“我提议拘禁她。”

“要不还是杀了她吧？”

“不行，你们是蠢货吗？”

“就是，本次会议是让你们解决问题，不是让你们解决她！”

“可她太逆天了。”

“祖神多年未曾降临，结果还让她毁了尊像，若是引起神怒，后果不堪设想！”

“在你眼里，祖神有那么大脾气？”

“不论如何，她让整个白玉海都沉了下去，绝对不可饶恕！”

“都闭嘴！再说这些废话，就给我滚出青云宫！”

“现在，我要你们拿出应对办法，而不是处死族内天才！”

“玄光，她实在是太过于变态了，仅仅四百年啊！她已经开始冲关帝级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玄光尊下，她这次可以沉了龙神神像，下一次就敢掀翻白玉海！”

“玄光帝，灵湘儿留不得！”

暗青色的宏伟宫殿里，一群龙盘在殿内，黑暗遮住他们的身形，也吞没了他们的言语……

现在，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火，燃了起来，看不见的火在灼烧她。

热量如同泉涌，让人难以忍受。

她挣扎着，想远离这无形无色的火海，逃离这孤寂疯魔的黑暗。

就像是听见了内心的呐喊，黑暗像潮汐，渐渐褪去。

冗长幽闭的暗道占满视野，一直绵延，绵延到视线尽头的黑暗里。

“记得这里吗？(女）”

黑暗里传来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

灵湘儿愣了愣，看向四周。

除了黑暗，就只有看不到头的暗青色甬道。

离开这里！

她当机立断，未知的黑暗里传来疑问

“为什么不回答我？”

“回应我！”

“正视我！”

“为什么不敢看我？是我给了你第二条命！”

黑暗里传来咆哮，可灵湘儿仍旧不断前进，丝毫不管那道声音。

“没用的，你走不出去。连正视我的勇气都没有，还想走出自己的心？”

“哈哈哈嘻嘻——”

声音尖细起来，就像有人拿钢丝往耳朵里捅。

闭嘴！

不知道在甬道里走了多远，她总感觉自己被一束光照着。

她就像舞台上的小丑，黑暗里无数双目光在看着她，嘲笑她永远迷失在这迷城中。

兜兜转转，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四周的景象依然是暗青色的长道。

“现在，想起来了吗？(男）”

黑暗里，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不过却变成了男声。

灵湘儿深吸口气，眸中紫电萦绕。

修罗魔影出现在她身后的阴影里，下一刻就会将她抱起。

可紫电消散，魔影无踪，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灵湘儿似有所感，看向身后。

深邃的黑暗好像是张开的大嘴，在这张嘴的最深处，一面镜子倒映出她的身形。

“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女）”

渊镜里，那个自己目光幽幽，灵湘儿却感觉自己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灵湘儿并不作答，而是转身。

“那你是打算继续喽？(男）”

身后的镜子不说话，身前的黑暗里却传来男声。

谁？！

灵湘儿没想到这里会有其他人。

“我吗？你不妨问问自己。我们四百年前见过，哦不，这四百年，我们朝夕相处！(男转女）”

黑暗里，男声说着说着变成了女声。

灵湘儿并不说话，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说过话。

从四百年前堕入黑暗开始，她就不再说话了。

苏灵韵和苏沐然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灵湘儿说话，她只会通过自己的表情和动作语言对外交流。

“啧，不愧是灵龟一族的，缩头乌龟。”

黑暗里的声音就像是一男一女同时说话。

“你不说话？那咱们就换个地方谈吧。”

看灵湘儿没动静，黑暗一点点退去，渊镜和那些窥视的目光也消失了。

黑暗退去，长道里亮起幽暗的金色火焰。

灵湘儿看着四周关于龙族的壁画，有些恍惚。

身后的明灯熄灭，黑暗再次如追猎的猛兽，朝她扑来。

不知为什么，久违的恐惧涌上心头。

不能被抓住！不能再次堕入黑暗！快跑！

哒哒哒——

幽深的暗道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灵湘儿一边跑，一边观察四周。

身上的修为没了，修罗魔影不受感召，脚上的幻龙吟也没了，什么都没了——

一种空虚感袭上心头，身后的黑暗就像看见猎物的豹子，扑向那个停在原地的身影。

咔嚓——

镜子的破碎声响起，黑暗还差一点就碰到灵湘儿，却又悻悻退去。

“别担心，别害怕，我会守护你。”

熟悉的怀抱将她拥入怀里，曾经的她是多么恐惧这个怀抱，可现在这个怀抱又是多么让人安心。

“你堕落了。”

“你对得起四百年的坚持吗？”

“你怎么能拥抱黑暗，怎么能和魔族同流合污？！”

陌生的，熟悉的，各种各样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

周围金色的火焰迅速熄灭，只剩下她站的地方，明灯一盏。

不，我没有！魔族，龙族，人族……

往昔的种种在脑海里飞退，她是纵横天下，绝代风华的天才。

四百年，别人还在打基础，她已经开始冲击帝级！那时，她是多么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再来一次，你还会推开那扇门吗？”

安静了，黑暗里，只剩下一声质问。

抱住她的身影松开她，质问她，然后走进了黑暗。

“现在，你还会推门吗？”

千灯亮起，光点斑斓的尽头，幽暗的青铜门静静矗立。

“传闻白玉海下孤星煞，这里是沧明洲的最低点，是真正的无底深渊，你觉得这里有什么？”

“族老们说，这里是上古神战的遗迹，青铜门后，是神明的陵墓！这里葬着百万年前战死的神。”

“他们说神尸散发着无尽的怨恨，为了防止这些遗恨污染世界，先祖们将其封印在沧明洲的最深处，这里是灾厄。可我不觉得，你呢？”

身后，一个人走了上来，灵湘儿不认识她，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那人一身黑色龙袍，从言辞身形来看，这是一位龙族血裔。

可除了这个，她什么也看不出来。他的身上好像有一层纱，一层怎么也看不透的黑纱。

“怎么？都走到这里了，不打算进去看看吗？”

■■——

青铜门后传来难以言述的声音，灵湘儿感受到了熟悉的呼唤。

身体不自觉动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青铜门。

当那双手搭在门环上时，身后的黑暗和她的影子连在一起，朝着更深处蔓延。

“对，就是这样，■■在召唤你，回应■，打开■”

“嗯？”

黑袍人愣了愣，因为那双手没有推门。

“你为什么不推门？”

灵湘儿看着他，表情似乎在说：为什么要推门？

“身为推门人，你的使命就是为■■推门！怎么？你敢违逆■■？”

“你想站在祂的对立面？”

“你怎么能站在祂的对立面？”

“祂是什么东西，也敢支使你？给祂点颜色瞧瞧！”

“你在犹豫什么？后面可是神的遗产！”

“推门人，推开那扇门！”

“不要推门，里面是地狱！”

各种各样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里面有着无数个自己，邪恶的，暴躁的，温柔的，正义的……

每个自己都希望自己做出选择，可她却只是僵在那里。

黑暗在一点点逼近，四周的烛火由远到近，一盏盏熄灭。

很快，黑暗就将她包裹起来，只有门边还剩两盏枯灯，火苗飘摇不定。

阴冷的风从门内吹来，好像刮过她的脊骨，吹得人生疼。

黑暗慢慢舔舐她的脸庞，爬上她的肩膀。

“为什么非要反抗■■呢？”

黑袍人也消失在诡异的黑色中，原地，只剩下明灭不定的烛火和僵住不动的灵湘儿。

【为什么不推门呢？是因为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这是来自内心深处的质问，然后

轰——

火焰熄灭，最后一丝光明也消失了。

黑暗里，无数双手搭上了她的身体，它们缄默不言，它们怒吼质问。

【为什么不推门？！！】×N

为什么不推门？

她记不清了，她只模糊的记得无边无际的血色海洋，下沉的海面，被锁住的龙尸，还有，还有——

记忆消失被一口吃掉了，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内心只余下当年残留的恐惧。

不能再推门了！绝对不能推门！

作为被各族认为，可以比肩钰天帝的天才，十万年来，最有修仙天赋的天才，她的光芒压得数代人抬不起头。

龙宫质子，眷族，灵龟遗脉……

这些都无法掩盖她的光芒，只要不死，成神指日可待。

可因为推门，她看见了不该看的，修为尽毁，万龙出海，血夜翻腾，黑暗里无人知晓的灾厄向着沧明洲伸出了手。

她推开了门，所以恶魔看见了这个孱弱的世界，看见了不可一世的她。

那是地狱的门扉！

身体软倒在地，黑暗里，无数双手想要拉扯她，质问她。

恐惧，无力，还是委屈？

都不重要了，灵湘儿坐在地上，靠着门扉眼神空洞的看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像四百年前那样。

这四百年，她就是这么过来的，和黑暗对视，和无数“自己”对视。

看着她们，也看着自己在黑暗里挣扎，沦陷，狰狞，最后，轮到了自己。

【要是不想，那咱就不推了。】

一双手从背后温柔的抱住了她，这是一双熟悉的手，因为这是她自己的，另一个熟悉的自己的。

灵湘儿不做回应，那个自己已经是一尊完整的魔帝，她的话，灵湘儿一个字都不会信。

【你若怕了，那就由我帮你驱散恐惧，你不喜欢黑暗，那我就带你走向拂晓。】

出乎意料，她没有攻击灵湘儿，反而异常温柔。

黑暗一点点退去，场景变成了一个干净的小院。

那双抱在灵湘儿身上的手开始往回缩，灵湘儿的眼睛有了神采，握住了那双回撤的手。

那双手上白下黑，上面长满了细密的鳞片，它曾经撕碎了自己的一切，是个只知道毁灭的疯子。

现在，那双手撕碎黑暗，撕碎恐惧，撕碎了她心底的不安。

明明已经做好了被再次夺舍的准备，可那双手停了下来。

她说

【你的痛苦我来承受～】

那双手缩了回去，她居然没有吞噬自己！

并没有经过思考，身体就抓住了那双手。

是不舍，是遗憾，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情绪？

灵湘儿不明白，这双手的主人和自己斗了四百年，毁了自己的一切，为什么会对她感到不舍。

【所以，你是舍不得我吗？嘻嘻——】

和自己一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却带着与生俱来的戏谑。

铛铛——

【喂，舍不得，就放我出去啊！】

敲镜子的声音响起，灵湘儿转头，看见了一面镜子。

镜子里是另一个昏暗的小院，另一个镜像的世界。

【喂，你听见了吗？放我出去！】

灵湘儿惊异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明白那是什么，她曾经也住在这样一面镜子里。

可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自己了，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看什么看？很好奇？那就先放我出去！】

镜子里的灵湘儿就像是一个性格迥异的自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灵湘儿在想什么，镜子里的“灵湘儿”也都知道。

【想什么呢？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想什么，我当然知道，就像你也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

刚诞生的自己吗？

灵湘儿若有所思，镜子里的灵湘儿也在思考。

四百年前，她被引入了一处神秘的宫殿。

或许不算神秘，彼时她阵法超群，一眼便认出来那里是白玉海底，沧明洲的最低点——孤星煞。

可那时，她也同样心高气傲，并未通知巡海龙师，就独自闯进了孤星煞。

暗青色的甬道内，那道黑色的身影早早的等着她。

她忘了当时说了什么，只记得黑色爬上了她的双手，然后，她推开了那扇青铜门。

不，不是她推的门！是那扇青铜门张开了嘴，吃掉了她的回忆，她的理智，她的一切！

她不记得发生了什么，那段记忆被那扇门吞得一干二净，脑子里只剩下残碎的记忆残渣。

醒来时，青云帝国已满是她的通缉令。

她打开了地狱的门扉，放出的古神的怨灵，沉掉了白玉海，还差点毁了龙神像。

至少那些人是这么说的，她什么也记不得。

后来，无数人追着她，不是追捧，是追杀！

她躲避，她逃跑，她，大杀四方！

每每醒来，生死危机早已解决，自己趴在血色的污泥里，看着血色的平原，继续逃亡。

整个青云都在通缉自己，她该去哪？家！对，回家！

内心开始出现一个声音，它告诉自己回银月龙宫的路，告诉自己如何躲避追杀，告诉自己：你的痛苦我来承受～

跨越江河，跨越国境，她终于回到了家乡，终于见到了亲人。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家人帮她抵挡外面的风雨，她就像蒲公英，尘埃落定。

但蒲公英里的种子也到了发芽的时候，那个声音告诉自己：是时候收取代价了。

是啊，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她帮自己解决问题，帮自己承受痛苦，那代价呢？

看着银月龙宫一点点透支一切，内忧外患，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那个声音攫取了自己的修为，成了魔帝，自己能做的，就是将她封印在心底，连同自己一起沉入黑暗。

四百年暗无天日，在黑暗里不知浑浑噩噩多久。

就像养蛊一样，灵湘儿变成了很多个，暴躁的，温柔的，愤怒的……

她们都挣扎着，想战胜黑暗，最终却成了黑暗的一部分。

那自己呢？

那时，有一个灵湘儿没动，她蜷缩在黑暗里，和魔帝对峙了四百年。

无数“灵湘儿”成了过去式，成了魔帝的养料，只有她留了下来。

光芒照进黑暗的那一刻，她看见了一些记忆，是魔帝的，还是自己的？她分不清。

她知道，自己得救了，即便需要散功重修，也总比被魔帝夺舍好！

魔帝消失了，好像什么也没留下，可她还是继承了魔帝的■■

什么来着？记不清了。

总之为了不给银月宫再次带来灾祸，她跟着几个镇守使走了。

走过天涯海角，走过修罗战场，走过桃花满地……

【哦～原来我是这么诞生的！】

镜子里的灵湘儿明白了，她是个新的人格，被那些媚毒催生的人格。

不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