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有一位老人,拄着手中的拐杖,虚弱地站起身。目光中充满了想和其他人诉说的愿望,但大家沉浸在喜悦中,很少有人注意这位发音无力的老人。
“卡安先生,您怎么了?”
是的,他正是那位身患癌症而拒食的老人。
他浑浊的眼眸中又透出一缕清光,他想要走到上官溪身边,和这位唯一注意到他的人,这位救下无数人的医生诉说。
上官哪能让一个身患绝症的人这样艰难地前进,急忙走到他身边,扶着他坐了下来。老人将手中的稻穗递给上官溪。
“医生,我能,留下它吗?”
“当然可以,这本来就是给大家的。”
“嗯…我不吃,只是,留下。”
老人身形消瘦,每吐出一个词,都仿佛在动用仅剩无几的气力,但尽管如此,那简短的话语也只有断断续续的音节。
再开始绝食之前,他就早已处于营养不良的状态,在那之后,他的生命更是如同风中残烛一般,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上官溪知道这是老人的诉求,他已连续多天将自己能领到的粮食都送给了他人,这位老人希望物资发挥更多的作用,交给还有可能看到未来的人,上官溪没有拒绝的理由。
“当然可以。”
随后,她便将老人扶到他的床边,老人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人群,注视着那些乐呵呵的聚在大火旁的人们。
原本他们的眼中只有一望无际的阴霾,绝望化作阴雨绵绵,浇灭了炽火,淹没了希望。而此刻这份凝聚起来的篝火,再度将这份火焰燃起。
锅炉边沸腾出的蒸汽涌动在地下室中,与那些跃升的欢笑声一起,将连日的压抑和灰暗驱逐。
哀伤的人群停止了抽噎,疲惫的人们睁开双眼,此处的火光成为信标,指引众人围坐一起,凝望着小小的便携燃气炉和那口散发着米粥香味的小锅,共同抵御严寒与晦暗。
可是,这份光景之下仍旧伴随着阵痛,白双小姐这是在远处注视着这里,逝去的烙印仍旧在她心底,久久不去。
有些人熬不到这一刻,有些人熬不到下一刻。不知是谁说过一句话,医院的墙壁比教堂聆听过更多的忏悔与祈祷。但无力挽回的生命,再多的祈祷也无法救回。
“是不是…我不在…她就不会陷入这样的局面,小祁……”
无神而轻声的呢喃,就这样淹没于众人的谈论中。上官溪走到白双身边,握住了她正在颤抖的双手。
这是近乎徒劳无功的行为,唯一还能被称得上作用的,只能在此刻让白双得到少许慰藉,在生死的离别面前,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幸存者围绕着篝火笑谈时,不要忘记他们身后的阴影。光与影相伴相生,有的人逝去,有的人获救。
当一个人,尤其是她还是医生时,若是无法冷静地面对生死别离,那便意味着有一天要溺死在自己的遗憾中。
上官溪很清楚这一点,每一个医生在实战之前都会被教导这一点,但同样她也明白,自己永远也学不会只用理性来面对一切。
为此,她曾经的老师,那位开朗的教授在说起这件事时,也极其罕见地叹了口气。
“上官,你一定要记住。乐观也好,冷静也罢,纵然看淡生死,想法可以作为劝导自己的动力,但不能拿去要求别人非得积极乐观。”
“不要剥夺别人悲伤的权利,也不要过度劝导别人的泪水,古神话中记录的道理:疏导,总比堵塞更加有用。”
“所以啊,上官,我也希望,你能允许自己的悲伤,能将淤积在心口的遗憾用于挽回那些还能救回的人。”
恩师的教导至今仍回荡在耳畔,可是…
“究竟要怎么做才好?”上官想着,眼神却不自觉的瞥到了那位抱着琵琶的大叔。
在他的带领下,之前他们教会的人们开始随着音乐而歌唱,“乐声终将代替哭声”,合唱的旋律鼓舞着每一个人的心。
上官溪也自觉地加入到这场合唱中,似乎所有的旋律都随她起舞。温和的乐声开始缓慢地为伤口带来抚慰。
天吴听得入神,塔伦也微笑着坐在了王荣王雨兄弟和大黄身边。
“这首歌…很好听,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唱吧。”天吴嘴角上扬,这份歌声确实拥有着魔力,竟让身为野兽的他也愿意为之驻足。
“放心吧,指挥官会有机会听到的,大不了,我去求上官,让她再唱一遍。”塔伦笑着对天吴说道,引得旁边的两兄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嗯,到时候……我们四个一起来听这首歌吧。”天吴温和地说道。
“为什么不一起唱呢?”王雨笑着调侃道。
“喂,臭小子,你是嫌我们俩唱歌不够难听是吗?要有机会的话,一定让你知道什么叫鬼哭狼嚎。”塔伦做了一个鬼脸唬了他一下,又是一阵欢笑声。
“不过我真的觉得你们的指挥官会很期待你们唱歌的样子。”
“咳咳,打住打住。”
压抑的人群在此刻被音乐和热粥温暖,都参与到合唱与鼓掌之中。这首歌带给他们的绝不是虚假的快乐,而是在宣泄殆尽后,让泪水随之一同散尽,只留下余音绕梁。
“‘疏导总比堵塞更有用’。”上官笑着,而在她旁边的老人们也微笑着,眼角却凝聚了几分泪,抟象安慰着他们,也暗自叹了口气,年龄大的他们呈现出与人群不同的样貌。
“大家…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起了些许往事罢了。”一位老人笑着摇摇头,拿着手中的卷轴,看得出神。抟象叹了口气,随后将那些曾经的故事一一说出。
“繁荣时代末期,零点能反应堆刚出事的时候,机械化程度高的九龙和西欧首当其冲,没了机械,食物的来源也近乎断绝。”
“人们想尽千方百计,最终决定重拾农牧业。但这并不简单,九龙的人民为了不再对可能出没在基地的感染体提心吊胆,便必须尝试在外进行种植。”
“但是没有了感染体,从事这一行业的人处境却并没有好转,饥不择食的难民又过来抢夺成果,他们拼命的伸出手,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无论是空鸟,还是老鼠,为了果腹什么都能往嘴里塞。”
抟象摇摇头,看向身边的所有人,轻轻地诉说着这一切,不再歌唱的人群就这样安静地倾听着他的诉说。他见证了两个时代,在他人眼中,他是九龙的英雄,但很少有人知道,他也见证了那个时代人类的挣扎
“为了活命,他们不得不去危险的地方进行搏命,但有几个人能活着回来?后来,大家为了生存开始饲养一些繁殖快又招人厌的东西。”
他随即用狮爪比划出一个四厘米左右的长度,描述和模样都指向了唯一一个答案。
“但能喂给它们的东西也所剩无几,他们也永远不像繁荣时期的电影那般能够发育到可以制作蛋白块的数量。”
“再然后,出事的时候连它们也会被争抢一空,一切都会被一扫而空,再无新物长出来。所以在那个时代挣扎的我们定下了一个规则,口口相传,只为了告知每一个活在那个时代的人。”
“必须留下种子,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乃至要善待怀孕的动物,不到万不得已不许打扰和伤害。”
“有人去质疑,但更多的选择坚守,山林中能看见活的动物,收割的地方也长出了幼苗。它助我们度过了最绝望的时间,只要是生活在那个时代中的人,都将此铭记于心。”
“但是灾难从不曾放过我们,情况江河日下,无法忍受饥饿的人就会为了活下去而破坏规则。而规则一旦被破坏,其余那些承担损失的人,也不得不破坏规则才能活下去。”
抟象没有接着说下去,他见证的历史太多,民众们的艰难生活,军人们的前仆后继,太多太多。
多到连他自己都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传承还在继续,他还不能停息,至少,他曾答应过战友,要替他们尽可能地看到黎明的到来。
“好了,听我这过时的老头子说些琐事也无意义,按各自的顺序去领粥,不要乱了套。”
他下意识地正了正头上的军帽,棕红的狮鬃飘动,在不是军人之前,抟象,或者说单华鬃老先生,他总会抽出一根烟斗,但现在,他早就把烟戒掉了……
热粥的蒸汽也将他饱尽沧桑的声音扩大,人们都尊敬这位年长的九龙解构体军人。纷纷自觉地排起了队,前去领粥。
当然,帮着发粥的也是他们,抟象、塔伦、孟章、刻雪、纷以及,吴馨。至于天吴,由于体格过于庞大,不便做这样的细活,于是便走到一旁盘坐下来。
除了在轮到自己的时候,格外注意汤勺中米粒的占比以外,大家都捧着自带的餐具容器,带着对这口锅容量的乐观态度依次排好了队。
白双领到了粥,随后赶往林林祁的房间。卡安一如既往,只想静静地待着,看着这幅光景。
王荣、王雨、彭澜、张鹤……除了那些还在昏迷中的伤员以外,所有人都得到了一碗温热的粥,大家感受着从中传来的温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小口小口地品尝着这难得的美味。
“上官……”
“大哥?”
“和我过来一趟。”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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