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蓼妤嫣的吊脚楼,他刚一上楼,就瞥见桌子上摊着一张白纸,上面紫色的血迹还未干透,纸上写着:“此时此刻,我真的很难过。或许,是我不够善良,不够热爱这个世界。秋哥,我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准备走了,望你保重。”
楼晋秋迅速跑过饭厅,冲进大厅,抬头一看,只见蓼妤嫣穿着一身整齐的新衣服,悬挂在横梁上。
他快步上前,扶起倒地的凳子,站上去将她抱了下来。他交替进行人工呼吸和心脏复苏,蓼妤嫣的手指动了动,缓缓醒来。
楼晋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问她为什么要寻短见,她扭头不语。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要跟咏荻一起走?我只是去送送她。你怎么这么冲动呢?”蓼妤嫣扭过头来,怔怔地望着他:“你说的是真的?”楼晋秋撇了撇嘴,望着她:“我要跟她一起走,能不回来给你说明吗?以后不许再胡思乱想了。”他转过头去,喃喃自语:“我们误读了世界,还说世界欺骗了我们。”
“秋哥,你说什么?我好像没听清楚。”她歪着脑袋,一脸迷茫地问他。
“哦,没什么,只是泰戈尔书中的一句话而已。”他轻轻一笑,语气淡然。
她坐直了身子,斜靠在他的怀里,脸颊泛着红晕:“我以为……你打算抛下我不管了。”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随即闭上,沉默不语。他意识到,过去的保护欲已经变得多余;内心有个声音下达了一些注定的指令;他深知,将这些指令交由生命,也是他真正的想法。
1982 年,楼晋秋的退伍档案经过一番周折,最终转到了赫口组织部。县里为他安排了一份工作,在一家贸易公司担任货物清点员。
1985 年 8 月 20 日,夜深人静,月光透过窗帘洒在房间里,给整个房间蒙上了一层银色的轻纱。蓼妤嫣轻轻推了推已经熟睡的楼晋秋,低声说道:“我不管医生怎么说,我决定了,我想要个孩子。”
楼晋秋眨了眨困倦的眼睛,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别闹了,你知道我们承担不起这个风险。明天还有一大堆货物要清点,不能出错。别冲动,好吗?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快睡吧。”
蓼妤嫣转过身,往楼晋秋怀里靠得更近一些,她的脸颊泛着红晕,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美丽:“但是,难道你……”
话还没说完,楼晋秋轻轻地亲了她一下,然后温柔地说道:“没有但是,你的平安比什么都重要,快睡吧。”在这期间,穆咏荻寄来了两封信,信的内容大致都是互致问候。她说她在那边过得很好,丈夫对她也很好。
次日午后,楼晋秋正忙着清点仓库里的货物,门卫走了进来,递给他一张纸条,说是有个中年女士送来的。门卫离开后,他打开纸条,上面写着:“下班后请来花鱼洞公园门口一见。穆咏荻。”
六点半,穆咏荻来到花鱼洞公园门口,看到楼晋秋已经等在那里。
“你们搬家了,我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你们的新住处。”她微笑着,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几年不见,你,你看起来瘦了些。”楼晋秋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眼中泛起了一层湿润。他注意到她的头发中夹杂着几缕银丝,脸色也比以前苍白。
“我还好,谢谢你的关心。”她轻声回答,慢慢地抽回了手。
“我想请你帮个忙。”她说完,转身向不远处正在追逐蝴蝶和昆虫的小女孩喊道:“艾米儿,快到妈咪这里来。”
她低头对楼晋秋说:“从你给我的几封信中,我能感受到你们多么希望有个孩子。这是我在国外收养的女儿,她的父母都是吸毒者,他们把她托付给了我。但现在我和丈夫都太忙,没有时间照顾她。等我们忙完这一阵子,就会来接她。还有,别告诉她这些好吗?我不想让她产生不必要的疑虑。”他点了点头。她递给他一张活期存折,他连忙摆手说不需要,他的工作收入足够生活。她笑了笑:“拿着吧,这不是给你花的,只是帮我保管一下,或者将来她需要什么,你可以帮她买一些。”
他对她的信任,让他无法去细细揣测这事的真假。
他突然望向天空,那是一群长途飞涉而来的大雁,它们排成一字形,向着家的方向飞去。“你说,大雁为什么要排成一字形飞回来呢?”他问道。
她笑了笑,回答道:“因为,它们的字典里只有信任这个词吧。”他听完也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思前想后,觉得她的顾虑应该有她的道理。她缜密的心思他曾经欣赏,现在更加坚定。回到家,他对艾米儿的来历编了一套话:“这小女孩是一个崇洋媚外的英语老师托单位一个朋友找个没有子女的人家,单位朋友了解一些他家的情况,他就把艾米儿领了回来,他事先没给她商量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自从艾米儿来了后,她给家里增添了无尽的欢乐,家里自早到晚回荡着欢声笑语。
然而,这样的时光并没有持续下去。一年后,蓼妤嫣开始时好时坏。他焦虑地给穆咏荻去信,诉说着所发生的事。他凑足了移植心脏的手术费,可捐献的名单遥遥无期。他问她国外有没有对这病好的诊治方法。她说国外条件好些,但对这个病目前也是预防为主。她跟老公要去 JND 工作了,暂时先不联系了。
当医生通知他可以进行手术时,他兴奋得一夜未眠,这份来自上天的幸运,他宁愿以减少几年的寿命为代价。
心脏手术在紧张中顺利完成。在家静养三个月后,蓼妤嫣可以下床走动了,又过了两个月,她基本能够料理家务,一家人的生活又回到了往日的快乐时光。
一个深夜,蓼妤嫣在梦中呢喃:“不能睡,你不能睡,快醒醒。”楼晋秋揉了揉眼睛,轻轻推了推她:“哦,好,我不睡。”借着月光,他发现蓼妤嫣在说梦话。第二天,她告诉他,最近老是梦到一个小祠堂。
这天,蓼妤嫣买菜回来,发现楼晋秋躺在楼梯中间,她立刻叫了急救车,将他送往医院。接诊的医生是当初给蓼妤嫣做手术的李医生,诊断结果是:精神疲劳引起的暂时性精神错乱,需要他回家静养,多注意休息,还要按时来医院复查。
楼晋秋来医院复查时,对李医生说:“李医生,我精神恍惚不是幻觉,可能是……”话未说完,一位新来的护士急匆匆地跑进来,战战兢兢地说,一位心脏病人休克了,她不知道如何应对,请李医生过去看看。
李医生的抽屉是开着的,一份档案袋的外面写着心脏捐献者名单。他的好奇心驱使他拿了出来查看,迅速地翻阅着寻找他想要的信息。第五张资料写着:“心脏捐献者:穆咏荻(尊其意愿保密)下面一栏:指定受益者:蓼妤嫣,捐献人病因:肝癌晚期。”
楼晋秋颤抖着将捐献单抽出,步履蹒跚地朝外走去。
周末的傍晚,他们一家三口驱车前往老房子,那里有他们的吊脚楼,他们将在那里烧烤。楼晋秋对着篝火微笑,仿佛火焰中也有人在对他微笑。
蓼妤嫣在篝火前跳了一会儿舞,然后笑嘻嘻地走过来:“我刚才看见你把一张纸丢进火堆里了,你烧的什么?是不是哪个女人的情书?”
楼晋秋假装惊讶地说:“这都被你猜着了,是一封写到你心里面去的情书。”艾米儿手里拿着几束野迎春喊着:“妈妈,你快来教我跳舞。”
微云轻月,蓼妤嫣和她的女儿在梅黎雪山的背景下跳舞,舞姿显得格外清静。
他看着母女俩,微笑中眼中落下两滴清泪。他突然感到心里被什么触动了一下。他心里反复浮动着一种思绪:这一切要不要告诉她,还有,艾米儿的神情举止,和她如此相似,是否应该带她去做亲子鉴定。
他静静地坐了很久,想起一位哲人曾说:“有时候,爱情不是因为看到了才相信,而是因为相信才看得到。”远处的雪山上的闪电打断了他的思绪。
风云俱往,他跟她的相遇曾绽放出温然的紫色,而她用冰冷的紫光劈裂了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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