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沾雪蓦然回首已落入一拨黑衣铁面人的包围之中,这些人井然有序地翻墙而入,落地后弯腰前奔,腰间佩一柄苍狼刀,手肘扣端平银弩,袖口有渔网金针,犹如黑夜厉鬼,看穿着打扮正是陇右承天卫。
已经足够有耐心的白林主面对如此局面皱了皱眉头,不可思议地看了眼铁掌下依旧神色轻松的刘子明,那眉毛弯曲的弧度明显昭示了他内心的震惊,这怎么可能?
不错,这怎么可能?白林主从岭南追到陇右,一路以来几十次暗杀机会他都没有急着动手,就是在等待他孤立无援的时候,等待这位刘子明的必死之局,直到探查到白驹城铁骑追杀,他才确定了刘子明已是山穷水尽,再无后手。
可这些突然出现的凶神恶煞到底还是隐藏的太深!
眼下他依旧有一掌击毙刘子明的绝对把握,并且可以从这些覆面鹰犬的围攻下全身而退,只是他杀不尽在场的所有人,哪怕逃掉一个也会为他找来无尽的麻烦。
刘子明见这位药都大宗师犹豫不决,不禁沉声道:“怎么不动手了?不敢?你只要轻轻使劲就可以杀了我,我的手下们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救我,不过仙子林啊,会成为历史上的尘埃。”
白沾雪沉默了许久,抓在刘子明额头上的大手指竟然轻轻颤抖起来,眼神冷漠看向这些铁面甲士,不甘道:“这些人是怎么来的?”
刘子明嘴角泛起笑意,轻轻拨开了他的铁手,说道:“一直都跟着我呢,只是躲在暗处,你耐心很好,只可惜碰上耐心更好的我,说来,要钓出你这只千年老王八可真不容易。”
白林主目光游移,望向一旁的庞然大物,叹气道:“想过让座兽杀你,可它竟然违背老夫的命令,看来刘大人的御兽本来不在老夫之下。”
刘子明看了眼茫然无措的大白虎,笑道:“御兽和御人其实无二,我只是当小白是朋友了。”
白林主苦笑道:“老夫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罢了,此事到此为止了。”
说完就想走,不料那些承天卫举起银弩,锋芒所指,没有丝毫让路的意思。
白林主满脸涨红,面露不悦道:“你什么意思?真要你手下送命?”
刘子明下巴一抬,轻声道:“白林主动过杀我的心思,总得给我个交代不是?”
“如何交代?”
刘子明冷漠地看了一眼赢山等人,说道:“这些人现在也恨不得杀了我,你杀了他们就是交代。”
赢山几人踉跄地后退了几步,面色惨白道:“恩公?莫要听他胡说,我几个兄弟都是发誓誓死报答你的信徒啊!”
“誓死?”
赢山意识到说错了话,连忙住嘴。
白林主面无表情,抖了抖袖袍,伸出一指横切空中,骤然一刻赢山及手下五人应声而倒,咽喉处被切开精细的一道丝线,随后便是血流不止,老头收手撤去杀机,平淡道:“这就是报答了。”
刘子明拍了拍手,满意道:“仙子林丝线杀人的功夫,果然不俗。”
白林主脸色铁青,嘴角微微抽搐,望向凶兽白虎喝道:“走。”
“小白得留下!”刘子明拦住他的去路,毫不客气道。
白林主卷起素色袖袍,怒目圆瞪道:“你不要太过分了!”
刘子明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狡黠道:“白大林主,送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再着说仙子林还要在康乐行事,将来免不了和新府台承天司这些官署打交道,人情往来,将来仙子林若是有难,才好插手不是?”
白林主冷哼一声,双脚重踏如一只飞鸟掠出官驿。
刘子明负手于后,敛去笑意,“老东西!”
这时承天卫中有一中年男子径直上前,单膝跪地,单手横放在胸口,“承天司陇右分处副统领陶武昌护驾来迟,请大人恕罪!”
刘子明扶起他,变了一副脸色,温和道:“陶统领不必多礼,也是亏了你们及时赶到才吓退了这老王八。”
“属下惶恐。”
刘子明注意到了陶武昌的面部,说道:“陶统领,为何一直戴着面具?”
陶武昌愣了一会,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陇右承天卫为了遮掩身份,采用铁甲覆面,这面具经年累月早已与脸部肌肤相融,实在是摘不下来。”
刘子明恍然大悟,也不再多说什么。
稍微停顿了一下,陶副统领问道:“敢问大人,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刘子明指了指大漠深处的方向,白色的天光透过地平线射出,竟像无数道白虹侵入浩荡天空,“去大漠第一城,敦煌城,有一位故友要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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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右边境走廊,风沙滚烫,大漠上留下一连串脚印。这是一支行走于漠北和陇右交界走廊的骆驼商队,做的是胭脂水粉的营生,数月前有人在江南定购了大批的粉黛面妆运往敦煌城的胭脂楼,下单人不透露姓名,只说送到一个姓戴的老鸨手里即刻打赏十几块金饼的天价报酬,商队一行不远万里,聘请了几十家镖局,横跨陇右沙漠,期间四次遭遇马匪劫道,拼掉几十条镖师性命后这才九死一生地走出陇右蛮荒之地,眼看敦煌城就在眼前,人人如释重负。
负责商队安全事宜的老镖头陆跋犹如感慨几乎是老泪纵横,此行折了那么多兄弟的性命,眼瞅着就能拿下那雇主的打赏金饼并完成业内少有镖师敢接下的“天镖”使命,可谓是名利双收,等他借名声投入沧海镖局那才叫野鸡变凤凰,哪里还去记得这些几十条葬于沙漠的亡魂。只是行百里者半九十,别看敦煌城寸土寸金金碧辉煌的,城内城外的危险恐怕不比那些响马盘踞的沙漠腹地小。
所幸快到敦煌城的时候途径一座陇右边境小镇,竟然碰上了一伙同行镖队几十人也要入敦煌城,陆跋几次言语试探,确定了这些生面孔不是响马伪装,于是重金聘请这些人一同前往,这些人也倒痛快,尤其是那位姓刘的读书人,年纪轻轻已是镖局的副把头,却是一个市侩贪财之徒,听说有黄金打赏,二话不说就主动领了开路的苦差事,引得陆镖头心中嗤笑,如此贪财,就怕有命入城没命拿走黄金。
商队脚程快,日行五百,夜行八百,不敢耽搁,三日后便绕过漠北边境三城,只差五十里路便可直入敦煌城。金碧辉煌的圣城矗立在远方,月明星稀,可见远处山峰陡峭如刀,恶境之地竟可直饮清泉。
商队要在漠上月中泉泉畔做最后歇脚,待天亮一鼓作气进城。夜幕降临,姓刘的公子哥手提一尾红丝酒葫芦,缓缓走向在泉边绕水喝的陆镖头,笑道:“陆老哥,小弟有一壶好酒,却无好友共饮,实乃憾事一件,若是阁下不嫌弃,可愿与我共饮好酒,共赏月色?”
陆跋转过身来,借气度不凡的公子递来酒葫芦,笑着应承道:“岂敢岂敢,公子盛情,陆某岂可推脱?”
两人相视一笑,坐在月中泉水美景之畔,盘膝对饮,陆跋也不客气,毕竟水虽清甜,怎可与美酒佳肴相比,何况这酒细细品来,入口辛涩,但略加咀嚼滋味,便似灵泉回甘,令人舌底生津,实乃难得的佳酿。
陆跋舔了舔酒沫,喜道:“这是百花楼的牡丹酒?可不便宜呀,公子出手阔绰,陆某占大便宜了。”
刘子明哈哈笑道:“陆老哥果然是识货之人,在下乃是南漳郡人氏,家里从事酒水专卖,这牡丹酒虽然难得,但刘某有的是法子弄来,陆老哥尽快开怀畅饮便是。”
陆跋满脸涨红,摆了摆手,推辞道:“哎,不可再多喝了,怕误了明日正事,雇主怪罪下来,陆某可是吃罪不起?”
刘子明眼眸里闪过一丝异色,很快平静下来,指了指骆驼马队,温和道:“是何人所雇?”
陆跋哦了一声,“是那宋……” 他忽然欲言又止,盯着刘子明的双眼说道:“雇主的性命是保密的,这是行规,刘公子也是同行,怎么会不懂?”
刘子明眼看对方起疑,也不惊慌,缓缓道:“恕罪恕罪,家父喜好游走江湖,不惜耗尽家财才组下这支镖队,却遭奸人所害,我这次来敦煌城便是来接任父亲的镖头位置为父报仇,不过小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对这镖行规矩是一窍不通,让陆老哥见笑了。”
陆跋听后,微微皱眉,眼神变得深邃,沉思片刻后,他的眼角才渐渐舒展,放下心来:“原来如此,公子可知仇家是谁?等此件事了,陆某投身沧海镖局门下之后,可为公子报仇雪恨。”
刘子明一脸肃穆,语气沉稳:“是那个陇右第一镖局沙眼镖局的前身,沧海镖局?”
“公子也听说过?”
“镖道方钦南总把头的名字谁人不知啊?”
陆跋东张西望一番,走到刘子明身边,压低嗓音道:“方镖头已经收我为徒,不妨告诉公子,此次天镖任务就是为了我入镖局造势!”
“陆老哥前途无量啊。”
陆跋拍了拍刘子明的肩膀,语气坚定:“你请我喝酒,也算看得起陆某人,你放心这仇必要报了!”
刘子明沉默不语。
“怎么?公子不信陆某?”
“不是,陆老哥义薄云天,在下佩服不已,只是我并非不想报仇,而是没办法动手,更是找不到人。”
陆跋一头雾水道:“这怎么说?”
刘子明说道:“老哥可知这敦煌城有囚城一说?”
“这个难不倒我,这敦煌城即使西方极乐,也是囚徒地狱,我朝古制,凡有获罪流放者皆流放此城,入城外山头金佛窟修缮佛身,消除罪孽。”陆跋眼角一眯,“莫不是公子的仇人在金佛窟做苦役?”
刘子明嘴角泛苦,“正是如此,那贼人原是南漳刺史,名叫李炎兵,在南漳郡时就是草菅人命的狗官,便是他害得我父死于非命,我必亲手杀他雪恨!”
陆跋皱了皱眉,“如此,倒是不好办了……”
刘子明点头道:“陆老哥前途似锦,不敢让老哥为难,我等护送你们入了城自会想法子”
陆跋有些犹豫,摇头道:“公子说的哪里话?瞧不起陆某人?法子倒是有一个……”
“是什么办法?”
忽然传来一阵曼妙歌声打断两人的对话。
漠上有女子背月而歌,声调婉转悠扬。
煌煌大漠,千佛金窟,竟在这歌声下生出神圣的气息。
刘子明呆呆望向坐在骆驼上歌声犹如天籁的女子背影,“这位是?”
没想到陆跋忽然面色一冷,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警告道:“兄弟我劝你一句,别打听这位姑娘的事,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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