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钓鱼城旧雪未停,新雪又漫天泼洒而下,百姓无不苦寒加之顶不住城中兵甲粗鲁无礼且没完没了的敲诈勒索,许多升斗小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渐渐地揭不开锅来,熬不过这个严厉的冬季,咒骂老天无眼,既降天灾又有人祸,恨不得那些平日里自诩为大侠的江湖人能挺身而出匡扶正道,将这些与匪无异的贪嘴狼杀个干净才好。
不过眼见这情况越来越严重,百姓们久而久之也不做这种白日大梦了,想想也是,在雄兵囤甲四十万的钓鱼城铁骑面前,纵然你是一方武林高手也只是螳臂挡车,又不是人人是那北朝能剑压三军的剑仙大人,就算是天下武评能入三甲的卫战神又如何?还不是死在北武军的千枪万仞之下了,更何况面对战力比北武军强的不是一星半点的禁方铁骑。
坊间、江湖甚至于庙堂之上,皆对这次叛乱无计可施,眼下罗家打的是“肃清反贼内鬼”的旗号,并非收拢三州之兵的公开造反,尚有转寰的余地,北陵军机阁联手兵部商议了三天三夜,讨论出的应对策略与皇帝陛下不谋而合,便是以不变应万变,一切行动都要到钓鱼城紫极阁那座大牢里的消息传出。
此时的钓鱼城风雪封城,十二座烽火台之首的紫极阁中兵甲森森,一间封闭石室的燃起幽火,滋滋作响。
一位向来儒雅的读书人蓬头垢面靠幽暗的石壁颓然而坐,身旁一个年纪比他大上许多的老人子被绑在一台铁架子上,身上只穿着单薄衣衫,双手被寒铁打造的锁链捆住,还不断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石室是单独一间,旁边却是幽州最恐怖的牢狱,那些犯了军律或是死罪的犯人都会押送到这里,冬天炭火熊熊,大牢声音所隔极差,时不时就能听见狱卒拈起火钳拨弄一下炭火的响动,然后便是撕心裂肺的哀嚎声,最后是断断续续的求饶声,不知道有多少自诩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在受过了罗大提督发明的独家刑讯手段“还魂十三刑”后开始后悔活在世上,到今日为止牢中共计六百一十二名受过此刑的牢犯无一人能挺住不招,其中不乏筋骨强健的习武之人,却无一例外。
那位石室老人便是唯一一位走到了九刑的程度还不招供的前罗家副都统,禁方铁骑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廖八仙,身边那落魄的读书人自然便是那学识渊博的国字号大儒士三爷罗子布了,罗三爷从小锦衣玉食读书高中以后便顺风顺水仕途顺遂一生风光,哪想到有一日竟然沦为自家军营的阶下囚,还与这叛国的敌国奸细关在一处不见天日,读书人不时抬头看向高处石壁,不时陷入了沉思,也不知道秋来院中是何光景了?
被铁索束起双手的老头儿缓缓睁眼,发出一声讥笑,声音沙哑道:“读书人不是自诩风骨,不怕死吗?怎么? 都是假的?”
罗子布猛然起身,抓起老人破烂的布衫,大骂道:“你懂个什么?我和你不一样,我有女儿,你有什么? 你不过是孤魂野鬼一个,才甘心做这卑鄙无耻的下流勾当,枉我罗家如此信任你,白眼狼。”
老人艰难抬眼看了风度全无的罗三爷,嘴角勾起,虚弱道:“百里家族与我有恩,就如同陛下对你有恩一样,报恩而已,本质上你我是一样的人,是可以被大人物随意牺牲掉的卒子,你为张清正削弱罗家铺路,嘿嘿,我想,罗家主为相多年,积攒的门生力量和那些疯狗一样的言官如今都交给你了吧,你暗中配合陛下一唱一和,造成朝野上下对罗家的外部压力,其实是在试探你二哥的底线,可你们就不怕他真反咯?”
罗子布轻叹一声,松开了攥着老人衣领的手,摇头道:“二哥不会反的,禁方铁骑四十万大军都不会反的,我了解他,这是底线。”
老人点头道:“也是,毕竟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那一步,我猜他接下来会让你交出罗家在朝野的根基,此事便算到此为止,朝廷那边也不会深究,各自找个台阶下。”
罗子布看了他一眼,眼神清澈道:“可我不会交出去的,一旦他有了这些文官力量遥相呼应,便是得了大势,再也没人能压住他的野心。”
老人眼神黯淡,苦笑道:“那你可罪受了,只是不知道他敢不敢杀你,敢不敢背上残杀手足的罪名以安人心。”
罗子布白了他一眼,阴恻恻道:“你的下场可比我惨,廖八仙啊廖八仙,玄门大宗师?明文阁暗谍之王?他会把你千刀万剐的。”
廖八仙沉默许久,忽然笑道:“廖八仙死不足惜,死不足惜的。”
罗子布无奈骂道:“疯子。”
廖八仙冷笑道:“说实话,这天下的疯子真挺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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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粘衣衣着单薄的枯瘦少年摇摇晃晃走在五十步一查一百步一禁的钓鱼城街头,口中念念有词,活像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然而当碰上禁方军铁骑巡街警告的时候,这家伙二话不说便是抡起袖子杀人,从陇右到漠北,跨越北海来到中州,一路上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此时训练有素的禁方军几十人列枪扑杀,被这人一袖斩去钢精枪头,借着一掌拍在一名领头的校尉身上,那名身经百战的沙场狠人就这样顷刻间化成了血雾,洒在了幽州街头。
摆脱了巡城卫的纠缠,少年的头越发疼得厉害,整个人心神摇晃,双眼充血猩红,眼见路边一条流浪小狗跑到脚边,少年伸掌要要一下拍死,可终究没能下手,少年用犹如魔鬼一样的嗓音怒骂道:“蠢货,妇人之仁。”此时四方无人,好像他是自己骂自己似的,其实又有人能知道,体内又有另一个自己。
枯瘦少年双指重击眉心,一身强悍真气浑然散出体外,可怜的巷弄瞬间化作了片废墟。施小小缓缓睁眼,眼前那魔头九天正怒意横生地看着他,嘴角泛起怒意,低声问道:“婆婆妈妈的,真当本王不敢杀你?”
被九天占据身体的施小小冷笑道:“要是能杀我你不就早动手了?那智摩大师慈悲为怀,在漠北没舍得彻底镇杀我们,还不是因为你还有我这个人性。”
一身黑影看不清身形的大魔头猛然盘坐,默不作声。
施小小轻声道:“好了,大魔头,该办正事了。”
黑影魔头伸手召来一柄黑红利剑把玩起来,没好气道:“办不了,你要去的那地方高手如云,还有数不清的喽啰很是麻烦,要是本王尚能留存三成的功力,别说一座松江府,就是整个钓鱼城百万雄兵一起来,本王要取这些蝼蚁的命还不是探囊取物一般,可眼下自我们在终南寺逃出以后,先后几次大战损耗颇多不说,就一身魔气也别被那守树老和尚消磨干净,就是有心也无能为力,我看啊,我们就在那里远远看一眼就好了。”
施小小猛然站起身来,大叫道:“不行,我要带她走。”
魔头冷笑道:“你自己找死,别连累吾,吾可没活够呢。”
施小小沉默了一会,说道:“要怎么你才能帮我?别忘了,这是你欠我的。”
魔头九天皱了皱眉,“倒也不是没有办法,你可知乃吾当年真身犹存,那是何等的举世无敌?吾天生灵根,不死不灭,身有三道无上法相,当年若非那佛道九人和那天道老天师汇聚世上信仰之力又哪里奈何的了吾?那智摩老秃驴以死留下禁制,若你能将身心真正交给我,便能解开第一层佛道法相,因果,以你之因,结我之果。”
施小小呸了一口痰,道:“恐怕到时候我就不复存在了吧?”
那魔头哈哈一笑道:“能以死成就本王功力,你该与有荣焉。”
施小小低头想了想,忽然道:“可以,但首先要保证我妹妹的安全。”
魔头大喜,嘴角泛起阴沉笑意,“这又何难?”
枯瘦少年伸手从衣袖里抖起一卷枯黄的信笺,自言自语道:“有一事想问你,这信不知道是谁送的,若是那日没有那神秘人送来这封信,恐怕也没有这么多的祸事,我在想若是我妹妹被人抓的消息是假的,他想要的不过是我一时积愤,这才让你这魔头有机可乘……他,难道是你的人?”
没过多久那枯瘦少年双眼猩红,阴沉笑道:“不是吾的手笔,对于这事吾比你还要好奇,究竟是何人所为,等救你妹妹后吾会查个水落石出。”
枯瘦少年双眼恢复寻常神色,摸了摸头发,已经长长了不少,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这双手粘了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手,就是大雨滂沱隆冬飞雪也洗不干净了,不如以死拉那魔头陪葬,只要妹妹无事,公子平安,自己也就心满意足了。想到此处,施小小脚尖发力,一踏飞入屋檐九霄,游走如风。
施小小双眼又见猩红,有个冷冷的声音传来,“走最高处。”少年遂沿着巡城司队伍巡逻的间隙在这禁城中来回游走,大摇大摆地视铁骑雄师为无物,很快就杀入了那座戒备森严的松江府。
施小小脚踏在乌松瓦顶,足尖声响极轻,居高俯瞰全局,视线一览无余,随后双眼再次猩红,咂咂嘴笑道:“臭小子,情况不太妙啊,东边四名一品高手,西边二位大宗师,南北巡查的暗桩不计其数,光是府上驯养二品的婢女杀手不下二十余人,马蜂窝啊,你看,最麻烦的是,一旦生出动静,这里离北陵人的军营不过几里地片刻就到。”
“你怕了?”枯瘦少年双眼又陷入猩红,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嗤笑道:“怕是不怕,就是麻烦了些,你要早点解开吾的禁制,我帮你把这里的人都杀光怎么样?”
施小小冷冷瞪了这个魔头一眼,九天拍头道:“得得得,不杀你妹妹行了吧,那么只能硬闯了,杀出条血路来。”枯瘦少年双眼彻底猩红,嘴角泛起一丝贪婪,伸手一探,咕隆的一声破空声传入耳边,一柄赤霄魔剑飞入手心,正欲动手,耳边又传来那施小小的声音,“等等,还不知道我妹妹在不在这里……”
九天眼神赤热,眼见一对提着灯笼的鹅蛋脸婢女缓缓走向花园,沉声道:“抓个人问问就知道了。”
枯瘦少年一脚踏碎屋瓦,人影一晃,杀到那队伍的后面,一只魔手掐住那队尾的红女的后脖颈,一掌捂住她的樱桃小口,骤然发力将人拖进一株灌木丛里。
那红女好歹也得从二品的杀手却一下子被人制住毫无反抗之力,更可怕的是走在前面的队伍伙伴们一点也没有发现,可见声响之轻,凶手动手之快。
那红女再次睁眼醒来,口中被塞了一个麻核,又被点了周身穴道,丝毫动弹不得,眼下惧怕极了,但见凶手是个少年模样的小孩儿心头稍宽。
那枯瘦少年双眼猩红,示意她不要出声,她满眼泪花只能乖乖点头,待那女子被摘下麻核,喉咙涌动就要大声示警,九天一怒瞬间就掐住她嫩滑白皙的脖子将整个人提了起来,那女子喘不过气来,双脚腾空,拼命拍打那双铁手,不一会便几乎晕厥。施小小道:“住手,杀了她怎么问话?”
已经来不及了,九天一发狠伸手将魔剑刺入那婢女的柳腰,嘀嗒,嘀嗒,鲜血随着剑尖缓缓滴落在地板上,那婢女脸色发青,大口喘着粗气,听见枯瘦少年质问道:“吾问你,近半年有没有个小姑娘来到府上?”
那婢女毕竟是被调教过的死士,哪里肯屈服,直接便是一口血水吐到施小小脸上,不料那魔头少年不怒反笑,五指攥紧剑柄,那剑身便成了内力通道竟将婢女一身修为吸撤过来,那婢女登时大叫,痛不欲生,连忙求饶道:“有……在城东……秋来院”
九天嘿嘿一笑,将那魔剑拔出婢女体内,那婢女如释重负,身子轰然倒在地上蜷缩在一角,很快便气绝而死。
施小小怒道:“你干了什么?!”
九天吐了口浊气,冷漠道:“不是你要问人吗?不给点苦头,这个蠢货怎么会乖乖告诉你?”
施小小不知道哪里来的怒气,一把抓起那魔头的衣领,颤声道:“你……”
九天也不反抗,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笑容,“我们最好赶紧走,不然就白问了。”
松江府四里八方,铺天盖地的高手朝此地涌来,枯瘦少年不再自言自语,刚一起身,胸口就被一杆金丝红枪刺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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