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承天使齐聚霞光峰,正式宣告了刘子明终于还是踏上了注定极为艰险的归京之路,至于地点为什么选在苍梧山下刘家坡,这就是有些耐人寻味了,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村子背靠青龙湖汇通天下百川总揽世间水路,要将这四股人马聚在一处,既费时费力又要保密不能留有痕迹,普天之下能满足这点的地方很不好找,况且路上也风险重重,一旦泄露风声,李大人一行江湖罪徒军团遇大军袭击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所以地势复杂的苍梧山就是最佳的汇合点。
另一部分原因是刘子明毕竟有负于苍梧派大小姐美人恩重,所以此处上山就是赔罪的,负了佳人心惹了桃花债总要和解不是?苍梧派虽然不复往日江湖盛名,可毕竟底蕴深厚,将来京都那边也必少不了他们的支持,况且若能得苍梧派护送,进京路上就多了一份保险,于公于私,苍梧山都是必经之路。
只是自沧州一别,听闻大小姐“受辱”,苍梧派的门人个个义愤填膺,若非老掌门严厉禁止门人下山,恐怕好些个高手都要亲自去领教一番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刘大人。听闻言老掌门手下十二弟子近半年来陆续有半数冲破一品大关,实力大涨,老掌门退了以后,特别是那新掌门桃花和副掌门姜伯约俨然可以独当一面,分别将“谪仙手”和“苍梧造化”两门神功练到了六层的境界。
身子匍匐在雪林里的姜伯约眼神炙热,捏紧了拳头,心想,你若是缩头乌龟也就罢了,既然你负心汉刘子明送上门来,那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必亲手押了你上山,当面给秋水姑娘赔罪。
当下虽说年轻公子哥身边那壮硕四人也是身手不俗,可若已入一品境界的姜伯约真动起手来,要拿下那刘子明倒也不难,只是后患无穷,身后几艘大船上必有重兵囤积,他再强也不是可以以一人之力对抗千军万马的大宗师,姜伯约轻轻叹了口气,早知道就多带点人来了。
正在他犹豫不决间,忽然不经意间望向雪屋发现那边少了一人,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声弓弩崩断的激射之声传入耳窝,一道黑色羽箭穿破寒雪呼啸掠至,姜伯约眼角瞥见余光,随手抓起一捧雪,真气泛于五指流动,那雪团凝成几十根亮白的冰针,朝黑箭洒去。
当当当几十声脆响,去势力惊人开弓箭被雪针削断箭头,只余一根木枝被姜伯约一手抓住。
苍梧派弟子大惊,纷纷起身聚拢在一处,喊道:“什么人?”
雪林中有几十名铁面覆面的甲士掠下枝头,青一色的持铁弩佩长刀,身着黑甲斗篷,气势凶恶。这些人列队两边,一名卷毛浓发眸子深蓝的中年汉子,手持一张硕大的青胎黄弩,大步走来。
正是刚才雪地里向刘子明跪拜的那四人之一,江南分司新晋的承天使江锦东,此人身手在从一品,是那前任江南使箭道图青越的嫡传弟子,得师父真传,箭术卓绝,图青越神秘失踪以后,刘子明有意提拔,他的徒弟接过师父的位子。
手持大弓的江锦东眨动一双幽蓝的深邃眸子,看着如临大敌的苍梧派门人,沉声道:“我家大人说了,我们并无恶意,请诸位朋友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姜伯约冷笑一声,握紧腰间青丝佩剑,“在苍梧山,我家山门,你敢威胁我?”
江南使江锦东面无表情地抬起大弓,从腰间箭筒取来一支黑纹箭枝,平淡道:“请诸位安静等待,我身后的树林中可不是只有一枝箭。”
在场的苍梧派门人都能感觉到雪林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被人围住了,无数的钢弩弓箭准星被调校完毕,被风雪掩盖的林子弥漫出的浓厚杀气,让他们感觉如同一只猎物落入猎人早就设好陷阱之中。
姜伯约踏出一步,佩剑缓缓出鞘,风雪滚落剑身,凛然刺骨。
江锦东皱起眉头,五指发力将弓弩拉成弯月,弹筋绷紧的沓沓声骤然响起。
“江锦东,咱是来做客的,又不是来砸场子的。”雪林后方忽然有声音传来,姜伯约眯眼一看,恨的牙痒痒,正是那身穿雪袍的年轻公子刘子明。
姜伯约将青锋抽离剑鞘三寸,剑气惊人,怒斥道:“刘子明!你还敢来我苍梧山,上次是我不在,今日小师妹在沧州受的耻辱,我这个做师兄的就替她出口恶气!”
说罢姜副掌门脚尖一点,如箭一般急掠向那年轻公子,青丝剑气开风雪,剑如苍狼狂奔,直直刺向刘子明的胸膛。
砰是一声,有一杆竹竿狼牙棒从天而降,如同陨石砸坑,势大力沉,逼得姜伯约翻身收剑,脚尖划过雪地,后退十几丈。出手之人样貌甚是英武,手臂尤为粗壮,身材也是魁梧过人,此人便是前不久从沧州被调往岭南的褚冲庙。
这还没完,东西两侧一人使双鼓金锤,一人出剑君恩,两面合围,攻向那姜副掌门,姜伯约腹背受敌,只得使出“苍梧造化”的门派绝学,一柄灵泉剑陡然出鞘,剑光眼花缭乱,一剑生出几十道青蛇剑芒,将四位承天司悍将击全部退数丈,击入树林。
承天卫铁面人弃弩拔刀,结盾牌大阵护在刘子明面前,姜伯约利落收剑,一个闪身逼近阵型,一掌抬起,一掌落下,一记浑然的苍梧仙人手拍打在钢甲黑盾阵上,轰隆一声,所有的盾牌都瞬间被砸烂破开,几十名承天卫扑哧吐出鲜血,身子倒飞四散,刘子明无动于衷,鬓角发丝被剑风吹起零乱。
一柄如女子肌肤的灵剑搁放在刘子明的脑袋旁。
四使投鼠忌器,不敢再次冲上去搏杀,大喊道:“大人!”
刘子明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姜伯约眯起眸子,“你手下这些人也不过如此。”
刘子明面带微笑,道:“你精进了? 了不起,都当上副掌门了。”
姜伯约轻轻转动了一下手上的长剑,在刘子明的脖子上刮出一条血丝,“不愧是刘大人,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情说笑,我要是手抖,你小命就没了。”
刘子明嘴角一勾,淡然道:“我没了,苍梧派就没了。”
姜伯约轻声道:“很好,那你好好活着,和我上山。”
刘子明笑道:“巧了嘛,这不是不谋而合吗?我正想拜访贵派山门呢!”
姜伯约抓住刘子明身子一转,将剑横在他的脖子面前,脚步缓缓退去,对身后门人喊道:“走!回山上。”
四使紧紧跟着这些人,直到退入了苍梧山山脚下的苍梧亭,得了刘子明眼色的众人虽然忧心忡忡,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听令守在山下,眼睁睁看着承天司堂堂紫银副使被这伙江湖人挟持上山。
此时,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岭南使褚冲庙下令封住山上山下所有通道,陇右使陶武昌则率领暗探谍子潜伏巡山,试图寻找可以绕进山门的密道,同时侦查苍梧派的兵力。眼力极佳的江南使江锦东则带领一百箭手布置封锁线,设下埋伏,以确保后路。最后,沧州水师提督、沧州城府台令、承天司沧州使三重身份集于一身的肖家肖禁手握那柄君恩剑,守在山门口,一旦刘大人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便第一个带人正面强攻,踏平苍梧山。
一等便是半日的光景,褚冲庙的耐心逐渐耗尽,一脚踏在泥泞雪地上将雪花碾碎成泥,怒道:“妈的,不等了,多半是出事了,老肖,老陶,咱动手吗?”
陶武昌皱了皱粗短眉头,粗声道:“军令如山,大人的命令是让我们在山下等着啊?褚兄要违令不成?”
褚冲庙从背后抽起那杆只看前身与寻常鱼竿无异的奇特兵器,沉声道:“老陶,你别死脑筋啊,情况怕是不妙。你们不在沧州,不知大人那时是如何得罪了这些江湖人。这些江湖人皆是有仇必报之人,又岂会轻易放过大人?若大人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如何向周司丞交代?如何向自己交代?”
一旁用绷带缠绕铁弓的江锦东抬了抬头,面无表情,很快又低头继续摆弄他那心爱之物。最有耐心的沧州使肖禁摇头道:“老褚,大人自有分寸,你若带人贸然闯山说不定还会害了大人。老老实实等吧,不看僧面看佛面,杀大人,苍梧派还没这么大的胆量!”
“说的好!”一道响亮的声音悠悠从山上传来,众人转头一看,神情刹那间凝固了一般,都不敢相信他们看到了什么?!
那位年轻大人平安无事地缓缓下山来,手里还牵着一名姿容绝艳的貌美女子,两人下山一路上谈笑风生。
褚冲庙认出来了那女子便是苍梧派老掌门的二千金,现任掌门人桃花的亲妹妹,秋水姑娘。
秋水眼见山下黑压压一片人,脸蛋蓦然一红,松开了小手,就此停在苍梧山阶上。
一身水蓝轻衫的水灵女子压低声音,腻声道:“我就留在送到这里咯,剩下的,就京城见了。”
刘子明眼里有些流出不舍的神色,捋了捋女子的青丝,感慨道:“你天赋不错,好好练剑,还有,照顾好自己。”
水灵女子低头嗯了一声,闭上眼睛,鼻子泛酸。
才见面又离别,多少少女情怀,儿女情长,吹散在苍梧冬季的风中。
再睁眼,泪水夺眶,只能看见心上公子背影越来越远,
----
几艘大船驶出青龙湖,临行前刘子明给刘家坡的村民们挨家挨户都派发了过冬的粮食,了表心意,这个冬季很短,春天马上就要来了。
年轻俊俏公子换了一身青衫锦衣,坐在船头赏雪,青龙湖四季如春,湖面辽阔,即便雪花纷纷扬扬仍是落水即融,一路上水路坦途。
不知道年轻公子和苍梧山上做了什么交易,化敌为友,苍梧派遍布水路,门人沿着水路扫清障碍,三艘满载承天卫的兵船得以水路秘密入得京歌附近。
刘子明提了一壶温酒,让人在船头生火,边饮美酒边思考了起来,眼下坊间局势已趋于平稳,而京中情况尚不明朗,选在此刻回京,一是行走大学士的述职期限已到,二是应对禁军统领刀道柳千秋准备卸任返乡一事。
玄武关外刘子明和那头人熊坐谈一夜,成功将矛头指向铁衣城的陌门和方钦南这无耻之徒所拥有的沧海镖局。陶出昌传来的最新情报,不过一月的光景,这位关家老祖就将铁衣诚闹的是天翻地覆,据说门长柳公权的师弟柳莽先生在玄武关外被这魔头摘了头颅,大宗师柳公权自己也身负重伤,陌门之中更是一夜死了八位护法,就连吕远道出动敦煌铁骑增援也没能拦下这位魁梧老人,柳千秋因此暴怒,放话要刀斩那人熊祭奠亡魂。
柳千秋离开京都,皇帝那边孤立无援,刘子明必须在身侧护驾,李大人一行遭邢家叛军伪装的沙蝎帮所袭下落不明,央州那边的红头兵和南诏国的铁骑还需欠火候,南宫双儿又在北陵那边一时间难以抽身,至于被大魔头附身的小小和未能如愿成为天师的师兄也是困在北陵钓鱼城那边,也不做考虑,眼下能帮上皇帝的只有自己手中的这股承天卫中坚力量了。
想到这里,刘子明猛饮一口酒水,顿时喉咙火辣,都是饮酒解千愁,其实是愁上浇愁,事情并不会就此解决,从手头掌握的情报来看,京城上空是风雨欲来,就在刘子明在苍梧山下待着的这段时日,京都除了柳大人卸任禁军统领,还陆续出了两件轰动的大事。
一是由礼部主持的皇帝陛下选妃一事,据说那魔道排名第二的巫王的妹妹不知怎的也成了秀女,在江南杀穿水猛军的女魔头在刘子明告知真相后勃然大怒,集结了一大批邪门歪道浩浩荡荡杀入京歌去了,本来魔道复辟,佛道两家绝不会坐视不管,只是怕就怕秦宰相借此事大做文章。
二来就是京城内外不断有人惨死,死的都是朝中豪门高官,王公贵族,大理寺奉旨调查半个月依旧无果。紧接着,佛道领袖终南古寺主持天悬大师毫无征兆的死在一座京都外的破庙里,身躯化作一棵枯死的老树。
当下魔佛两道势如水火,许多人推测凶手必为那群肆意妄为的妖人,可刘子明百思不得其解,从情报上看事发之时,那群魔道妖人都远在千里之外的白骨山,根本没有作案的嫌疑,况且谁能那么大的本事杀死一位佛道大宗师,还能在佛寺上百僧人的眼皮底下全身而退而不被人察觉,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
风雪飘摇,当船头驶过浩荡几百里的君子江,年轻公子眼中泛起一丝细碎的光华,视线所及的地方已经可以见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宏伟城都群落,集天下之气运,日月之华彩。
年轻公子笑了笑,那儿就是京歌。
南陵朝皇都,一个辉煌和罪恶共存的是非之地。
终于回家了。
(/69894/69894049/10100837.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