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态丰腴的金绣娘望着那年轻剑客的背影怔怔出神,在重剑门接待主事几番轻声提醒后才缓缓收回视线,对着主事官员微微施了个万福。那名姓洪的主事乃是织造司部属的的官场老人,是个浸淫官场二十年的老油子,对人情练达一事早已炉火纯青驾轻就熟,看破了这姿色不错的民间女子的心思后也不点破,只是隐晦地给了眼神提醒。
金绣娘也不是那不通人事的愚笨女子,不然也没法子把生意做到剑门城独一份的地步,这些年崔氏风雨飘摇,布行成为众矢之的,还不是靠着她四处打点那些胃口奇大的将官校尉,收买人情送好处的时候不知道被多少官老爷趁机“吃豆腐”,这其中多少辛酸泪又岂容外人道也?洪主事提点了此女子一番之后便装作无事发生大步上前,果不其然,那巧手如金剪的女子果然是“通情达理”之人,当下便有二百两银票奉上。
肥头大耳的洪主事将银票拢入袖袍,推了推明晃晃的珠宝叆叇,眉开眼笑地继续引路,一路上又对这懂事的女子多加提点,尤其见女子对刚才那位年轻剑客的事特别上心,便有意无意在提到此人的时候故意停下一拍,欲言又止,每到此时便有一笔不菲的“续口费”送入口袋。
金绣娘逐渐得知那人身份后,心头泛起了微小的涟漪,如今的江沐剑已是朝廷公认的新剑都贵人,更是老牌剑族黄家的准驸马爷,身后站着的是冷家这个强力盟友和一整个如今权势彪炳的重剑门。七尾狐布行一旦搭上此线,别说再不用看人脸色过活,就是想要成为皇商也不是难事。
身材丰腴的巧妇人忽然自嘲一笑,理智占据了上风,咬着嘴唇,站在金织房门前,目光黯然地望向了来路。
他是风头无量的少年剑侠,而我则是人老珠黄的有夫之妇,怎么能动如此大逆不道的歪心思?
洪主事微微弯腰伸出手对这民间织女做出了一个请入门房的手势,女子眼前重剑门苦修习剑的偏地,临时搭建出一间锦绣繁华的织造屋。
女子接过仆人手中的锦绣绸缎,小心翼翼提起裙边,迈进了织造屋。
屋内有三位织造局顶尖织造匠师,围在一处打量墙上那张四角摊开如同地图的恢宏图纸,图纸上画有一件藩王规格的蓝锻大袍。
金绣娘眼前一亮,不知怎的,柔媚眸子中尽是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少侠穿上它的样子。
织造屋缓缓关上大门,几盏油灯昏黄幽暗。
随后乓啷一下,有灯盏落地的碎声。
本该金光熠熠的织造屋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
重剑门的无锋宫大殿之上,立着三柄由门中祖师爷遗留的昆仑重剑。每柄重剑皆重达万斤,横空而起,撑起了无锋宫的雄伟轮廓。
近日,重剑门老掌门与冷黄两家所派使者,常在这大殿商议新剑都的建设之事。身为黄家代表的江沐剑,时常目睹那三柄顶天立地的重剑,心中不禁惊叹。
今日殿上,胡老掌门端坐于大殿中心的剑椅之上,对那位冷家新晋领袖冷河提出的“冷家主张召开新一代剑道大会”一事颔首示意,不置可否,而后转头看向那位黄家未来的剑道希望,缓声道:“江小友,你怎么想?”
江沐剑缓缓回过神来,轻声道:“回老掌门的话,世伯的意思是,冷黄两家同气连枝自然英雄所见略同,问剑大会不但要重开,而且可借助朝廷的手段,壮大声势。”
神色淡然的胡老掌门捋了捋垂落胸膛的美髯长须,嗯了一声道:“老夫也是此意,不过既然牵涉朝廷,谨慎几分总归没错,我重剑门声名不显,这发“剑客贴”,诚邀天下剑客赴会的重责就要落在你们两家手中了。”
冷河、江沐剑二人同时起身,拱手作揖道:“分内之事!”随后,三家又商议了一些具体事项。期间,重剑门弟子搬来几坛军方所赠的屠苏美酒,三家代表举杯共饮,边饮边谈,直至傍晚日落时分。
冷家弟子被重剑门人先行送出宫邸,江沐剑晕晕沉沉却被胡老掌门单独留下,胡老掌门显然有话要说,借着三分酒气才拉下了面子,端起一碗酒水,开口问道:“江小友,你我有一战之约你可还记得?”
江沐剑放下酒碗,拱手行礼道:“这约定是南宫大师兄与黄世伯替我与老前辈定下的,非我本愿,若说我江沐剑现在能赢胡大剑士,江湖上的人恐怕都要笑掉大牙了。”
胡力士笑了笑,眯起眼道:“江小友自谦了,老夫也是才知道你是凌剑仙门下的二弟子,当日倒是小瞧了,你虽年纪轻轻,却身负剑仙名剑与黄家剑术,未来必定不可限量。”
江沐剑有些不好意思,抱拳道:“小子不敢受此评价,但老前辈有话,只管直说。”
胡老剑师将那酒水一饮而尽,搁下酒碗后,缓缓道:“很好,老夫那就有话直说了,老夫欣赏你的剑,我这重剑门看似高徒辈出,其实都手上剑术都欠火候,本来出了胡侍剑这等有望继承老夫衣钵的天下,只可惜,可惜……”
“实不相瞒,老夫本想收那有小剑圣之名冷稽之入我门下,只可惜冷家那边态度强横,老夫也不好强要,如今你我既然有缘,不妨入我门下……”
江沐剑这才听明白了这鸿门宴,直接摇了摇头,“不行的,既受师恩,一生便是老师的弟子,再者说我和黄家小姐有婚姻在身,怎么能背弃黄家。”
胡老掌门嘴角微翘,连带一头黢黑长须抖了三分,“你老师凌剑仙已经去了,另投师门并无不可,你若担心黄家那边,有我和朝廷为你撑腰。”
江沐剑站起身来,眼神坚毅,道:“老前辈,此事绝无可能。”
美髯公也缓缓起身,拂了拂袖袍,沉声道:“江小友,可想好了?”
年轻的青衫剑客点了点头。
“前辈见谅,晚辈告辞了。”江沐剑单手抱起放在一边的彩色木盒,转身准备走出无锋宫大殿。
大典上传来一声叹息,“江沐剑,你可知道你手的剑匣来历?”
江沐剑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那位美髯公,一头雾水。
胡老掌门刚想开口,殿外就传来了脚步声,几个重剑门弟子快步入殿,跪地禀报道:“掌门,织造屋那边起火啦!!”
----
重剑门禁地,这把无名火来得实在是蹊跷。
事发之前,金织屋这边并没有门徒巡逻,等到火起烧红了云彩,重剑门这才反应过来,第一时间组织了人员救火,并有门中四大护法御剑闯火场,说什么也要救出朝廷那边的织造大师和那价值百城的大剑士官服“龙云袍”的图纸。
只可惜这把火实在是烧的太大了,别说那图纸化作了飞灰,便是朝廷的织造大师一位也没能逃出来,只有一名衣衫褴褛的妇人侥幸身在外围,被抢出火场。
滚滚黑烟直冲天际,火海如同炼狱一般沿着织造屋东西侧蔓延,威势丝毫不减!重剑门弟子只能驱动重剑抛剑术,隔绝出一片玄铁防火墙,来阻止火势的蔓延速度。
青衫剑客踏步而来,落在滚滚火海面前,有些茫然无措,这火太大了,如果不及时熄灭恐怕重剑门会伤亡惨重,可如此滔天火势,就算他琉璃养剑匣中黄泉青叶两剑齐出,只怕也徒劳无用,更有可能落得剑毁人亡的悲惨下场。
咆哮的焰火映红了青衫剑客的瞳孔,已然不容不多了,火蛇在几番腾高之后已经越过了那重剑门弟子打造的剑墙。
江沐剑咬了咬牙,将背上的剑匣一掌拍在地上,双指抹过流光溢彩的养剑匣,轻轻一勾,“黄泉”、“青叶子”两剑听令出鞘,剑气瞬间溢出几十里外。
只见青衫剑客双掌一翻,两剑盘旋一个弧度,泛起瘆人寒芒,交错而去!
直刺飞剑入火海。
江沐剑借剑匣跃起几十丈,踏在黄泉剑剑势上,奋不顾身。
那柄青叶子化作点点绿光,渗透火海。
那黄泉剑上的杀意如同一场冬雨泼洒而下,冰冷刺骨!
两剑过去,那青衫剑客已不见身影,火势却瞬间得到遏制,重剑门弟子个个如释重负。
然而嗤嗤嗤三声火焰咆哮声再次响起众人耳边,那青衫剑客被火烧的皮开肉绽,坠落于地,两柄名剑各自砸入地表,溅起一阵尘埃。
此时火势彻底疯狂,已经跃过了几十丈高铺天盖日,若是化作云端仙人俯瞰,便可见地面起“骄阳”,光彩夺目。
光华下是很多人的殒命和哀嚎,已经有顶在火场第一线的重剑门的弟子被火势所伤,浑身肌肤被烧作了烂肉。
空气中尽是焦臭味,刺鼻难闻!
危急关头,那长须拖地的美髯公负手于后,于火海身凌空站立,犹如救世神明!
胡老掌门看了一眼那受伤不轻的年轻人,轻叹一声,伸手挥动袖袍,那刚刚才随着主人昏厥而短暂安静下来的琉璃剑匣忽然剧烈震颤了起来!
剑匣的匣板大开,天际云端有三剑飞入其中!
一唤“子归”。
二名“父君”。
三为“越俎”。
剑匣飞起,轻轻落入美髯公手掌之上。
三柄合称天下第十的名剑入剑匣后出剑匣!
那三柄剑呈按三角站位,挟带惊天剑气斜斜刺出,重剑门门徒个个心生向往,那便是历代三剑师称霸北陵剑坛的绝技,三剑钉杀术!
胡老掌门大手一指,三剑飞入天幕后剑身扩张了几百丈宽,巨剑如臂使指,直直遮天巨剑挺如火海,
嗤!嗤!嗤!火势彻底熄灭,化作遍地黑烟,被火场熏黑的三剑没有飞回剑匣,胡老掌门屈指一弹后,三柄佩剑飞回了无锋宫大殿。
手持养剑匣的胡老掌门掠至江沐剑身前,抓起他那被烧的焦黑的胳膊,将两指真气以指尖为端口输入那受伤剑客的经脉之中。
美髯公站起身来,缓声道:“唉,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这时几个弟子快步上前,禀道:“掌门,师兄弟们抓到了一个潜入的刺客……自尽了。”
胡老掌门冷哼一声,吩咐道:“将刺客尸体送入议事堂,另外安顿好伤员,通知刺史大人和冷黄两家。”
那名重剑门弟子欲言又止,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道:“掌门,大将军那边……”
胡老掌门摇了摇头,“先查出个结果再说……”话音未落,又有门中弟子前来禀报,这次是军方来人了。
老气横秋的美髯公有些有心无力,皱眉道:“多事之秋,不速之客。”
重剑门前,清一色的红鸾甲士列队持枪,剑戟森森地围住了重剑门,守门的重剑门剑士人人长剑拖地,如临大敌。
这伙可称得上不速之客的红鸾甲士身上泛起的杀气极重,特别是那个身材高大的青壮武将,手持一杆狼牙流星长槊,霸气外露。
此人正是那北陵边境夫子谷追杀过南宫的禁方铁骑百夫长,前果毅都尉麾下第一前锋,军方陷阵一品高手,李靖。
而如今已是被提拔为万夫长兼疯虎都尉的李靖正在给一名年纪轻轻的披甲公子牵马,马上那人身份不言而喻,正是叛出罗家的朝廷新封兵部侍郎兼中州副将,韩胥郎。
韩胥郎身披鲜亮铠甲,坐在马背上,视线清冷。
跨下那匹万里挑一的千里良驹战马低着头,不时打着响鼻。
(/69894/69894049/10100815.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