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草原,皑皑雪山,庚子八年的南诏冬日风光实乃人间仙境。
往日翠绿的草地一片苍茫,在寒风的浇灌下变得枯黄,像是铺上了一层金色的地毯,成群的牛羊聚在一处低头吃着残留的干草,偶尔发出几声低沉的叫声,在空荡的草原回荡。
一对身穿貂裘的父女坐在草原上的稻谷堆上,静静地望着草原上的旖旎风光,冬日暖阳透过厚厚的云层散发出别样的暖意,当它掠过小女孩那白净的面庞时,映照出那一抹不健康的苍白。
寒风呼啸着掠过稻谷堆,小女孩忍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身边那位长相俊逸的父亲满脸忧色,拢了拢小女孩身上的裘衣,柔声道:“秋溪,风大了,我们该回家了。”
名叫秋溪的小女孩倔强地摇了摇头,纤细柔软的手指指向那座枯黄草原,轻声道:“小的时候听我哥说草原有多美丽,就求他带我来草原,他向来说话算话,答应的话从来没有骗过我,这次也不例外……”
“爹,你说开春以后,这里是不是会更好看?”
“一定会,到时候我和你哥哥都陪你来看,待多久都行”
小女孩苦笑一声,“爹,小荷花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不要说傻话,爹会治好你,南陵朝的大夫治不好,我们就回北方去治。”
小女孩抿了抿嘴,笑道:“我知足啦,爹,道士哥哥,小小哥哥……我这辈子最爱的三个人都陪在我身边,哪怕只剩一天,也是欢喜的,咳,咳。”
中年儒士打扮的父亲将小女孩搂进怀里,哽咽道:“闺女,爹对不起你,爹想好好补偿……不能抛下我……”
说着说着这位北陵朝的大文豪,只记得世间一切言语都无法形容此时的悲痛,泣不成声。
小女孩眼眶泛红,伸出小手替父亲拭去泪花,眼神平静地望向远处的枯黄山丘,那处隐在寒雾中若隐若现的小丘小湖,倒映出两条修长的人影。
枯瘦少年收回视线,狠狠捂住绞痛的心脏。
身旁的青衫道士拢起袖袍,沉默了一会,道:“魔头,是他又心疼了吗?”
眼前这枯瘦少年正是夺去施小小身躯的天下第一大魔头,九天。
九天吐出一股浊气,看了一眼一同与他从禁方铁骑大军中突围的年轻道士,“你有法子救他吗?”
青衫道士百里长生眼神透出平静,摇了摇头道:“没法子,如果那位医仙传人的姑娘都救不了这小丫头的话,天下没人能救。”
九天握紧拳头,眼神阴婺,露出两颗尖锐虎牙,沉声道:“不,还有办法。”
青衫道士听这活了百岁的大魔头这么说脸色登时一喜,问道:“什么办法?”
枯瘦少年嗓音低沉道:“去龙虎山天师府。”
“五十年前,吾从老天师那得知龙虎山有续命金丹,若取来定能治好这丫头。”
青衫道士苦笑道:“你莫不是想闯山盗取金丹?”
枯瘦少年冷哼道:“你不也想救人,那老家伙实力不俗,吾需要你和我一起,才有胜算。”
青衫道士沉默了许久,说道:“魔头,你为何要救这丫头?”
九天摇了摇头,平淡道:“不知道,我和这丫头说来也没认识几天,可不知道为何如此牵动吾心,这是吾活了百岁第一次如此牵挂一个人。”
枯瘦少年伸出一只手,瞳孔发出璀璨的光芒,轻声道:“以吾如今的实力,闯得山去也盗不走天师府的金丹,小道士,为了这小女孩,你可愿帮我?”
青衫道士望向稻谷堆那边的小女孩,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丝微笑,第一次送她回家的时候,她说,“小道士,要好好活下去啊”,如今百里长生也想对她这么说,“小丫头,请你也好好活下去。”
青衫道士百里长生从未想过要长生不老,可如今也想为身世苦楚的小姑娘寻出一条长生路来。
----
身为一名纯粹的刀客,一直隐秘在暗处观战的魁梧刀客董虎自然不可能错过这一场刀道魁首之战,事实上,在大战之初董虎就安顿好了师父卢斩风,独自一人扮作一名影子斥候,混在了一线天峡谷最佳的观战席位,只是随着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刀决胜负之后,这位一品刀客才大梦初醒,终于摸清了自己和当世那两名刀仙之间的巨大差距。
这位无情谷大弟子嘴角泛起一抹自嘲,此刻回想起来,当初打算待那白衣刀客败刀后,便由他董虎向那柳千秋问刀的念头,着实幼稚得可笑,区区萤火之光,又怎可与日月争辉?
董虎死死攥紧手中的刀,粗糙的大手止不住地发抖,猛然大踏步转身离去,就在此时一道轻飘飘的声音传了过来,“老卢的嫡传弟子,如此废物,看到高明刀法,就吓得连刀都握不稳了吗?”
细听之下,那声音极为刻薄尖锐,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显然是用了十分高明的传音功夫,来人内力之高深不可测,董虎心头大凛,手中佩刀明晃晃抖落出鞘,怒道:“何方神圣敢在你董爷面前故弄玄虚?”
那声音越发清亮,“哼,似你这等学艺不精之徒,还不配知道老夫的名号。”
此时又有声音袭来,却是女子柔声,在断崖谷中游荡,极为空灵道:“裘老好风范,对付后生晚辈总这般冷嘲热讽的。”
董虎脚尖微微向后滑动半步,目光尽头走来一男一女,是一对长相清秀的中年夫妇,男的身材高大俊雅风流,手持雅扇,有名士风范,女的淡紫衣衫,珠玉巧嘴,手提一尾白蛇皮鞭,紧紧贴着男子的臂弯,刚才那女子嗓音便是此人发出的。
董虎握刀的手腕暗暗提起,准备先发制人,可刚想要拔刀却被不知道哪来的一柄轻飘飘的纸伞敲击刀鞘,五指酸麻,那中年男子瞬息已掠至董虎身前,提起江南制式的风水折扇巧用内劲,便压制得他拔刀不得。
儒士男子右手疾扬,收回折扇,笑道:“后生,在下奉劝你一句,别拔刀,我们当中有一个不通人情的家伙最恨用刀的。”
说罢折扇合上一指,断壁那边有一名负剑的高大剑客缓缓走来,步伐沉重,与他并肩而行的便是最先传音的低矮老者“裘老”。
董虎心中倒吸一口凉气,那名剑气惊人的剑客他或许不曾见过,可那其貌不扬腰间缠蟒的老者令他心生不安,曾听师父卢斩风说过,那矮子老者是排名上稳压他师父一生的魔道第五魔头,万毒老仙,裘百叶。
裘百叶此人阴狠毒辣,善于用毒,哪怕是长生境的大宗师也不愿意为其一战,面对这样一位魔道巨擘,区区一品势力的董虎自然生不出什么一战的信心,何况敌众我寡,对方有四人,若是对方想动手,今日这已是废墟残骸的一线天就是他董虎的埋骨之地。
董虎心下一沉,松开握刀的手,向四位高手抱拳道:“几位,是董某冒犯了,不知道诸位来此所为何事?”
矮子老人裘百叶冷嘲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来这干什么与你这废物何干?凭你也配问的?你师父呢叫他滚出来,给老子提鞋。”
董虎眼眸泛红,再次按刀,厉声道:“裘老鬼,你骂我可以,但你辱及我家恩师,董虎必要替他老人家讨个公道。”
裘百叶掏了掏耳朵,不耐烦道:“要打就打,说狗屁的废话,这点你比你那个师父差远了。”
魁梧刀客沉稳地抽出刀鞘,金石之声在山崖间回荡,手中钢刀以惊人的速度如闪电般划向那口出秽言的低矮老魔头。
与此同时,两道白虹闪现,那对中年夫妇一同出手,一条白骨长鞭如毒蛇般缠住董虎的双肩,将他整个人猛地扯回。那柄钢刀出鞘后刀意汹涌,但须臾间又迅速消散,只听得几声颈骨断裂的脆响,他已被那紫衫女子的鞭子紧紧缚住,儒雅男子则以折扇轻点他胸前几处关乎气机流转的关键穴道,须臾之间,他体内汹涌的真气便如决堤之水般倾泻而尽。
董虎被白鞭扼住脖子,双腿死死挣扎,颤声道:“灵蛇出鞘,你,你是……鞭道夜姬……”
持鞭的美妇人手上劲力不断催发,脸上狞笑道:“眼光不错嘛,那位是我家夫君,穴道糜明玉,能死在我们手里也算你替你师父尽孝了。”
董虎眼球凸出,已经开始口吐白沫,艰难道:“为何杀我?!”
唰的一下,董虎的头颅横飞砸向山壁,身躯应声而倒,那颗死不瞑目的脑袋滴溜溜滚落到那名出剑者的脚边,有“龙王剑”之称的吴前塘淡淡道:“用刀的,都是这个下场。”
穿淡紫衣衫的美妇人咯咯地掩嘴笑道:“那边不是还有两个用刀的?”
姓吴剑客收剑后径直离去。
裘百叶缓缓上前,拎起那颗头颅,眼神古井无波,道:“你们说,要是看见这颗人头,卢老头该会多伤心啊?”
美妇人夜姬嫣然含笑,“我们真是一群坏人。”
儒雅糜明玉甩了甩袖子,叹道:“走吧,任务还没完成呢,我们的目标人物可不会像这般孱弱。”
说完儒雅男子将视线投向西方,在那个方向的一尾小湖上坐着一人,那人便是他们秘杀堂不惜出动四位大宗师,也想要趁虚而入铲除的对象。
柳千秋。
此时一线天山谷的另一边,夕阳西下,湖岸边树影重重 ,那年轻的白衣刀客还没醒来,只不过既然身负“紫堂诀”这一高深内功,恢复真气只是时间问题。
清澈的冬湖河流缓缓流淌,寒风凛冽,有篝火架起,滋滋滋噼啪作响,架子上有新烤的湖鱼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柳千秋坐在湖边擦拭伤疤,此前他上山采药,顺手摘下几株治疗刀伤的草药,将草药用火熏烤后敷在伤口上,伤口很快就会凝结瘀血,以免感染。
年过而立的柳大统领看着身边这名白衣少年,怔怔出神,道:“南宫少卿,不知道那一刀的精髓你能领悟多少,若你能领悟柳某的用心,也不枉费几位刀仙前辈的重托了。”
柳千秋缓缓起身,拎起插在湖水里一旁的赤色长刀,湖面泛起一阵微妙涟漪,手指摩挲了一下锐利刀锋,自言自语道:“天下第一刀客?这名号柳某就先拿走了,将来柳某若是没有死在边关,记得来大漠找我取,我,等你。”
柳千秋霍然抬头,峡谷四周涌起四股强横至极的气息,每一股皆有重魁境的实力。他实在想不出当今世上有哪一家能有如此魄力,竟能同时请来四人。
央州那位谋士百里山有个观点颇为有趣,言一名大宗师足以开山立派,两名宗师可纵横千军,三名以上的宗师联手抗敌可与天子抗衡,堪比一国之力。此刻,冲着自己来的大宗师竟多达四名,然而这些人怎会如此天真地认为,仅凭人数优势就能在他负伤之际得逞,难道他们没有察觉到那柄杀意已臻圆满的不赦刀方才崭露狰狞面目吗?
没来由想起一位边塞诗人的那首脍炙人口的《赞刀客》。
腰间宝刀血犹染,纵横四海胆未寒。
霜刃寒光映肝胆,独望残阳坠酒旗。
耳畔传来簌簌的风声,恰似旷野低语,那柄刀徐徐出鞘。
“你也想家了吧。”
这一日,有京城百姓仰望天穹后,不可置信地揉了揉双眼,他们惊愕地发现,黄昏中竟惊现两轮金日!
----
道教祖庭,龙虎山。
如今天下唯一一位可以说已和人间仙人无异的老天师忽然神游万里,下山迎客。
祖师堂点众牌坊同一时间剧烈震颤了起来,把正在早课的天师府道士们吓的脸色惨白。
素有“小天师”之称的年轻道士张景行,面色凝重地将手按在祖师堂那柄历代天师专用的道祖法剑上,沉声道:“究竟是何方神圣降临,竟引得诸位祖师爷如此动怒?”
龙虎山山脚,几个新上山的惫懒小道童正在山门前打起瞌睡,全然不知山上那位祖师爷亲至。
身材高大的老天师双目垂下,静静地望着眼前那名神色倨傲的黑衣赤眸少年,朗声道:“九天,五十年的教训你都忘了吗?”
(/69894/69894049/10100808.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