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它,犹如它守护你们。
多久?
直至七百年后。
那时将会如何?那条阴龙会死去吗?
不。
仅仅是结局。
正如你所听闻的每个故事一般。
在那时,这个故事将会有一个结局。
……
老人身躯颤抖,手持那片枯黄的树叶,手掌不停地抖动着。
他抬起头,望着那棵参天巨树,更多已然枯黄的树叶从大树的枝干飘落,纷纷扬扬、密密麻麻,像极了七百年前的那场大雪。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老人摇着头,喃喃自语道:“明明我已为你寻得了神性,为何会如此?”
“为何会这样!?”
老人的声音愈发响亮,愈发高亢,其中所蕴含的愤怒与悲伤也愈发浓烈。
老人伸出手,缓缓地放在那古树的树干上,他的手轻抚过树皮上斑驳的纹路,双眸紧闭,金色的光辉在他的手掌与树干之间忽地亮起。
神圣的气息在二者之间来回流转,然而就在这时,一道血光从那古树的树干中涌出。
一声稚嫩却凄厉的哀嚎响起。
老人心神一震,身子猛然暴退数步,摔倒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他的模样狼狈不堪,自己却仿若未觉。
他只是紧盯着那道渐渐退去,再次隐匿于树干中的血光,眉宇间满是不可思议。
“究竟是谁!?”
“为何要这般做?”
“为何?”
老人不停地追问,可寂静的桐林,除了秋风吹过的沙沙声响,再无其他动静,自然也无人回应他的疑问。
“你莫怕。我会帮你的,我必定会救你。”老人再次走到古树面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古树的树干,“别怕,无人能够伤害你。无人!”
他说着,双眸中有某些事物开始涌动。
而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浑浊的眸中眼看就要破茧而出的东西在那时消散,他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你等我,我这就去把那些东西带来。”老人对那古树说道,而后迈开步子,颤颤巍巍地朝着古桐城走去。
……
“阿来?你醒啦?!”孙大仁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且面色不善的魏来,身子一颤,接着颇为心虚地说道。
一旁的龙绣与刘青焰也在听闻孙大仁此言后纷纷回头,在瞥见魏来之后,二人也明显地缩了缩脖子。
“我觉得我需要一个解释。”魏来的目光在众人身上逐一扫过,面色阴沉地说道。
“啊。小青焰你不是说你想吃街角的烤鸭吗?走,姐姐带你去。”龙大小姐聪慧过人,当下便顾左右而言他。
小青焰心思单纯,有些不解地望向龙绣:“街角哪有什么烤……”
话未说完,便见龙绣一个劲地朝着她眨眼睛,小家伙领会过来,当下便连连点头:“对啊对啊!”
龙绣见状赶忙拉起了刘青焰的手,作势就要离开。
“对对。那家店的烤鸭贼好吃,咱们一起。”孙大仁见状也赶忙说道。
铛!
一声闷响在那时响起,魏来胸前的神门闪烁,他盯着三人,双手在胸前紧握,发出一阵咯咯的轻响。
那架势分明是在说谁也不许走。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一番权衡之后都确定三人就算联手恐怕也不是魏来的对手,于是乎在相互确认过眼神之后,龙绣与刘青焰纷纷后退一步,孙大仁见二人要将他当做“替死鬼”,哪能答应,赶忙也要退去一步,可龙绣与刘青焰在那时却极为默契地伸出手按在孙大仁的后腰,让孙大少爷难以如愿。
眼看着魏来双眸中的光芒愈发阴冷,孙大仁的脸色有些发白。
咕噜。
他咽下一口唾沫。
本着横竖都是一死的原则,索性一咬牙,然后脸上堆满了他所能堆砌出的最灿烂的笑容。
“阿来啊。”
“大哥这么做也很痛心。”
“但实在是情势所迫,大哥我没得选啊。”
“有道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时候我们都不得不向现实妥协……”
见孙大仁大有要扯到天涯海角去的趋势,魏来的面色一冷:“说人话。”
感受到那股从魏来身上传来的仿若实质的杀机,孙大仁一个哆嗦,声音小了许多:“给鹿婷姑娘和陆五办后事,花了十八两,咱们现在一共就剩下七两银子。”
“宁霄城还有千里之遥,咱们没钱啊。那个女子出了五十两,让你们独处,我寻思反正咱们是男人,也不吃亏对吧,这钱不赚白不赚啊,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孙大仁越说越觉得自己所言在理,说到最后声音反倒大了起来。
“而且你放心,我跟龙绣还有小青焰都说好了,这事保证天知地知你知我……我们知。”
说着,为了增强自己这一系列说辞的可信度,他还看向刘青焰二人问道:“你们说,对不对。”
二人哪敢在这时使绊子,纷纷连连点头。
“对对对,回头我让小青焰给你熬个鸡汤,多放……韭菜!让你补补身子!”龙大小姐也在那时应和道。
魏来翻了个白眼,韭菜炖鸡……这大概也只有龙绣能想出来这样的菜肴吧?
他的面色随即愈发阴冷:“所以,你们就为了五十两银子,把我给卖了?”
“那可是五十两啊!”孙大仁不满道。
魏来怒火中烧,对于这三位见钱眼开的同伴深恶痛绝,正要出言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怎么回事?难道虞候要抗旨吗?”这时却听人群之中传来一声严厉的高呼。
众人的目光都在那时被那声音所吸引,但眼前围堵的人群着实太过密集,魏来等人根本难以看清那侯府前的情况。
魏来皱起了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孙大仁见状,正好有机会可以撇开之前那档子事,自然不能错过,他赶忙说道:“唉,你可不知道,咱们……”
见孙大仁那一脸夸张的神情,魏来当然猜到了他的心思,不过此刻他担忧着虞桐之事,也无暇现在处理这三位卖友求荣的叛徒。
孙大仁却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们啊,听到响动就来这南阳街了,好家伙,那人山人海,围得那叫一个水泄不通。”
“那位朝廷派来的官老爷在这侯府门前已经足足站了半个时辰了,那侯爷到现在也没有出来领旨,我估摸着此刻那刺史大人正在发怒呢。”
魏来闻言,眉头不免皱起,对于削候一事,虞桐是早已知晓的,以他的性子对于这候位本就不甚在乎,怎么会迟迟不愿接旨呢?更何况虞桐这般聪慧之人,又怎会不知道这般行径只能是掩耳盗铃,于事无补呢?还是说事出有因,那位虞侯爷遇到了什么麻烦?
“说到底也只是靠着祖辈余荫装腔作势之辈,事到临头心生惧怕倒也无可厚非。”而这时,身后却传来一道阴恻恻的声音。
魏来等人回眸看去,赫然便是乾坤门的一行人,而说出此言之人,是另一位同行的圣子许宣。他的年纪比起叶渊小上一些,身材更为干瘦,但周身弥漫的气息却极为强悍,应当是四境的修士。
“听说这位小侯爷这十年来足不出户,每日都把自己关在虞府中,饮酒作乐,他爹就是被这不争气的儿子给活活气死的。十年来这位小侯爷修为未有半点长进,这也是陛下要削他候位的主要原因吧。毕竟我悠悠大燕可是不养闲人的。”叶渊也在那时说道,但目光却有意无意地落在了魏来身上,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
“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失道,那些依附于此人的鹰犬们,恐怕再不夹尾而逃,就只能与他一起在黄泉路上作个伴了。”
龙绣与刘青焰也知道他们不是这群人的对手,虽然不满他们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却也不愿在这时与之再起冲突。就连孙大仁也只是狠狠瞪了那站在叶渊身后的司马官一眼,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面色阴沉地沉默下来。
倒是魏来神情平静,对于对方的挑衅并不放在心上。
按照计划,他们确实应该在今日一早便离开古桐城的,只是昨日被孙大仁拉去饮酒,加上这位朝廷派来的刺史来得比预想中早了许多,这才有了这番遭遇。不过魏来却也并不慌张,他很清楚眼前的境况——这群人想要杀他们,只能在暗处出手,此番众目睽睽之下,就是虞桐被削了候位,但怎么也得暂且留下一个古桐城知县的官位,谅这群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与一位朝廷命官为敌,况且他们的目标是古桐城外的桐林,那东西可事关对他们主子的交代,他们怎么也得先干完这事才能腾出时间对魏来一行人动手。
而虞桐显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如此行事,双方必有一番恶战,虽然外人都言这位小侯爷十年修为未有进寸,但魏来于此却不敢苟同,至少他所认识的虞桐绝非如此软弱无能之辈。因此双方之战,胜负之数犹未可知,他并不用那么担心自己的安危。他也想暂时留下,好好看一看,这件事情到底会如何发展,虞桐于他有恩,他若是就此离去,于心中多有不忍,倒不如暂且一观,若是对方有所需要,他也愿意尽上一份绵薄之力。
这样想着,魏来也不去理会眼前的众人,他看向孙大仁一行人,说道:“我们走。”说罢便转身拨开拥堵在侯府门前的百姓,挤入了内围。
“哼。胆小如鼠。”而魏来这样的举动在叶渊看来却是畏他如虎的逃匿之举,他发出一声冷哼,却转眼换作一副和蔼神色,看向身旁的纪欢喜,说道:“欢喜,咱们也进去看看吧,收拾了这位小侯爷,咱们也就可以将那桐林中的事情一并解决,你放心这其中种种我早已安排妥当,很快便可以向娘娘复命了。”
“嗯。”纪欢喜甜甜一笑,一派温婉之相。
……
朝廷派来宣读圣旨的是一位年轻官员,看模样也就是二十三四的样子,但显然出身不凡,他立在那处腰身笔挺,一动不动,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不过此刻这位生得还算俊朗的男人却眉头紧锁,死死地盯着眼前那座紧闭的府门。
平心而论,朗成当官四年来,可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
身为刺史,他的大部分工作便是往来于朝廷与各州郡之间,要么传达上面的旨意,要么探查下面的情况,再陈述给上面。于下面的人看来,他俨然便是大燕皇帝的代表,尤其是一些地方上的官员,几乎就差把他当做皇帝来供着了。他去到一处,那处的官员便想方设法地讨好他,期待着他在皇帝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为自己博得一个大好前程。因此他这刺史的官职看上去不过从四品,可实际上却比泰临城中那些听上去吓人的虚职可吃香得多。
但也或许就是过惯了这种“养尊处优”的日子,此刻眼前的状况方才让朗成如此愤怒。
他已经足足在这侯府门外站了半个时辰,也被那些乡下贱民指指点点地当猴看了半个时辰,他几乎已经快要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但还是极力保持着自己身为贵人的仪态。
“侯爷还要本官再等多久?”他朗声再次朝着府门方向问道。
但幽闭的府门却静默依旧,不给他半点回应。朗成的心情差到了极致,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却忽地传来。
“这不是朗大人吗?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朗成闻声转头看去,却见是那乾坤门的一行人,他眯起了眼睛,眸中泛起了笑意:“这么巧,叶公子也在此地啊。”
二人相视一笑,语气古怪,其中对于彼此的存在并未有太多的诧异。
“朗大人好像遇见了麻烦。”叶渊颇为“善解人意”地问道。
朗成说道:“呵呵,让叶公子见笑了,卑职奉圣上之名前来给这位侯爷递来一道圣旨,可这小侯爷排场却大得出奇,我唤了半天也不见他出来接旨,真不知这回去要如何交差。”
“嗯?还有这种事情?”叶渊故作诧异地说道:“朗大人莫急,要不就让我替大人去请这位侯爷出来?”
叶渊有意在“请”字上咬了重音,显然这位圣子口中的“请”,绝非众人想象中那般简单。
那位朗大人闻言,笑着拱手应道:“那就麻烦公子了。”
叶渊一笑,看向自己身后的那位老者:“司马长老,劳烦了。”
司马官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四道神门在他周身各处亮起,玄武虚影在四道神门中涌现,一道青色的大印在那与王府的府门上空凝聚——这哪是请虞候出现,分明就是要砸烂人家的府邸。
周围的百姓们见状,发出一声惊呼。昨日在胡府门前,是有人说过今日朝廷会派人来削虞家的候位,可其中真假,百姓们大抵是抱有怀疑的。但此刻叶渊手下之人如此霸道的行事方式,却让众人隐隐觉得此事似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轰!
想着这些时,那青色大印猛地光芒大作,就要落下。百姓们见状,纷纷下意识地退开,嘴里发出一声惊呼。
嗷!
但想象中府门坍塌的景象并未真的发生,一头白狼之相猛地从府门中升起,白狼的身子跃起,巨口一张,那青色大印便被其一口吞入腹中。
噗!激发此神通的司马官面色一白,嘴里喷出一口血箭,身子暴退数步。
“大清早的吵吵嚷嚷,我以为是谁家的狗没有拴好,在我门前犬吠,原来不想竟是朗大人。”
府门在那时亦缓缓打开,一位蓬头垢面身着白色锦袍的那人慢悠悠地从府门中走了出来。他的锦袍下未着半点衣衫,古铜色的精壮身子半遮半掩,神态慵懒,仿若宿醉未醒。
“虞侯爷好大的排场,连圣旨也敢不接?”朗成瞥了一眼明显受了内伤的司马官,面色一寒,在那时咬着牙说道。
“有圣旨吗?这动不动就要砸我府门的,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匪盗呢?什么时候咱们大燕有这砸门送旨的习俗了?”虞桐眯着眼睛问道。
一旁的叶渊查看了一番司马官的伤势,脸色不免有些难看。虽然在他看来,虞桐能如此轻易地伤到门中一位四境长老,靠的是虞家阴神之力的加持,但由此也可见在这阴神相助之下,虞桐的战力何其可怖,此刻断不是与之交手的时机。他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命人好生照看着司马官,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那站在府门口的男人,他在等,等那圣旨落下,他便有的是机会一雪这几日来的郁气。
“朗大人勿需与他置气,不过是跳梁小丑最后的垂死挣扎罢了,宣旨吧。”为此,他低声在那朗成耳畔说道。
朗成倒也是个明白人,他暗暗点头,面色一沉,从怀里掏出一道金色的锦布,庄严言道:“古桐城虞候虞桐接旨!”
此物一出,此言一落,在场诸人纷纷跪下。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朕闻虞候虞桐素有天资,天赋卓绝,欣以为尔当发愤图强,以光耀祖辈盛名,以报我大燕社稷,朕于汝寄予厚望。”
“然,十载春秋,汝每日饮酒作乐,上不思军国大计,下不泽一城百姓。汝之先辈皆乃我大燕忠烈,岂容汝辱没英烈。故削汝候位,收回社稷祖庙,降为古桐城知县,以三月为期,若再无所行,贬为庶民。望汝自思、自省、自行。”
此言一落,满场哗然。堂堂虞候之位,便在这般轻描淡写之间被收了回去。一时间,周围百姓看向那府门前的锦袍男人的目光很是复杂,既哀其不幸,却又怒其不争。
朗成一脸得色,却绷着脸说道:“小侯爷,陛下仁德,允你在听旨,半个时辰后方才接旨,好好与三位虞候道个别吧。”
社稷祖庙一旦收回,依仗着祖庙香火而留存于世的三位虞家先辈自然也会散去。听闻此言的百姓反应过来,一个个大都面色凄然。
可还不待他们从这样的悲戚中回过神来,那立在府门前的男人猛地伸出手,一道吸力从他掌心涌出,朗成的身子一个趔趄,手中的圣旨飞遁而出,直直地落在了虞桐的手中。这位已经不是小侯爷的小侯爷在那时笑了笑:“该说的不该说的,早就说完了,不需要道别。”
大概在场的任何人都没有想到虞桐能决绝到这般地步,一时间场面上竟然陷入了数息短暂的静默。
但随着那圣旨落入虞桐手中,整个古桐城中一股似有而无的“气”也开始散去。寻常百姓自然感受不到这一点,但叶渊却很清楚。他回眸看了看随行的众人,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府中不便,在下就不招呼大人了,朗大人请回吧。”但虞桐对此却似乎并无所感,他打了个哈欠,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可朗成却朝着离去的虞桐大声说道。
说着,还与一旁的叶渊对视了一眼,二人的眸中都在那时泛起了阵阵笑意。
“嗯?”虞桐转头看向朗成。
却见那位朗大人正缓缓地从怀中掏出又一张金色锦布,他的神色肃然,将锦布在自己的眼前缓缓展开。
“古桐城知县虞桐接旨。”
远处看着这一切的魏来亦在那时心头一惊——还有第二道圣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