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浅秋绿草,凉凉的风卷着淡淡的热意,似是要抹平最后的安宁痕迹。
将军府后院凉亭处,慕鸾正于石桌上俯首抄写着什么,形容认真虔诚。
未曾发现她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银心手里端着茶盏,正要出声提醒自家小姐,就见慕落衡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过茶盏,继而挥退了她。
慕鸾摘抄完最后一字,轻吐出一口气,将玉笔搁置在笔山上。
视线还停留在纸上,手已经伸出去接杯盏。
“小心烫。”
温润的嗓音带着几分笑意柔柔传进慕鸾的耳中。
慕鸾回眸,讶异望着眼前的人,“大哥?”
她四下张望了一眼,银心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凉亭里只有他们二人。
“大哥怎么会在这?”
“给你送点吃的,去你院中发现你不在,我一猜,便知你来了此处。”
慕落衡将杯盏递了过去,又晃了晃另一只手上提着的食盒,道:“今年夏天进贡的最后一批荔枝,刚从宫里拿的,留了一些给阿爹阿娘,剩下的就都归夭夭了。”
慕鸾将杯盏接过来,小口抿了抿,心满意足道:“还是大哥待我最好了,这个时候还能吃到荔枝,属实珍贵。”
慕落衡望着她恬静的笑颜,唇瓣的弧度温柔如清风。
将食盒打开,把荔枝搁置在石桌上,弯身撑着石桌,朝纸上秀丽的小字看去,“写什么呢,这么入神?”
慕鸾一愣,轻轻眨了眨眼睛,放下手里的杯盏,唇瓣微动,“佛经。”
她稍顿了顿,语气里带了些担忧,“阿娘近日忧思极重,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肯同我说,还是从府医那探来的消息。
说是积思成疾,需静心养着,我便想着抄写些经书,替阿娘祈福保平安。”
慕鸾自顾自说着话,没有注意到慕落衡微微变了的神色。
他挺直背脊,眼睫低垂,眉心浅浅皱起。
慕鸾接着道:“不过大哥别担心,府医开了药方子,我亲自盯着阿娘喝了药,情况已经好转了许多。”
慕落衡眼底划过一丝愧疚,只是面上不显。
抬眸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孩,她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目中澄澈灵动,桃腮带笑,一颦一笑,都深深倒映在他的心湖之中。
美目流盼,哪怕四目相对,他依然能清晰看见,她眼底泛着莲花般的明净之色。
干净的让他找不出除了敬意外,其余的情愫。
“大哥?”
娇软的声音唤回慕落衡的神识,却不想自己不知何时,竟然情不自禁抬手想抚摸眼前这张秀雅绝俗的小脸。
他的手指顿在半空中。
慕鸾没有退缩,只是不解地盯着慕落衡。
慕落衡默了一瞬,唇角轻轻扬起,不着痕迹地抬高了手,轻柔抚了抚慕鸾的头顶。
“我们家夭夭果然是长大了,知道照顾阿娘了。”
两人全然没有发现不远处的小径上,一道瘦长的身影,正目光凛冽地盯着二人亲昵的动作。
慕鸾嫌弃地拂开慕落衡的手,故作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随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深怕被大哥弄乱了。
慕落衡看着她嗔怒的生动表情,宠溺一笑。
慕鸾没理会他的坏笑,脑海里突然闪出一张脸。
不由好奇问道:“大哥可知道叶家二小姐,叶瑶枝?”
慕落衡唇角的笑意肉眼可见淡了下来,“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慕鸾想了想,她对世家并不了解,有了苏岚这个前车之鉴,万事还是该谨慎些为好。
于是便将之前在御景山庄,遇见叶瑶枝一事简要说了一遍。
“京城四大家族,我了解的不多,不知这叶家二小姐夭夭可能结交。”
慕落衡听了慕鸾的话后,正色道:“夭夭,你只要记住一点,将军府有阿爹和大哥在,你永远不需要屈尊去讨好任何人。
四大世家与朝中权贵之间关系复杂,夭夭能避免与之有所交集是最好的。”
他并没有将其中最重要的消息透露给慕鸾。
那就是阿娘一直在竭力撮合他和叶家二小姐。
可这对于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慕鸾心中慰藉,听大哥这么一说,这叶家二小姐是否值得结交,她心中便有数。
“我知道了。”
慕落衡待了一会儿,便离开去看看阿娘。
慕鸾在石桌前坐下,拿起一旁水灵灵、红彤彤的荔枝。
白嫩的指尖将深红的荔枝壳一点点剥干净,露出晶莹剔透的大半个果肉。
正要往嘴里送,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慕鸾以为是慕落衡折返回来,一边扭头看去,一边喊着,“大哥怎么……君……慕风?”
来人身长挺立,负手不紧不慢踱步朝她而来,嘴角挂着再熟悉不过的恣睢笑容。
越是离得近,越能发现,他笑里的冷冽凉薄。
似乎心情不怎么好。
君昭径直走上前,弯腰凑过来,漆黑的眸中映着慕鸾讶异的眼神。
稍稍偏头,微凉的唇擦过她的指尖,毫不客气将那冒着冷气的新鲜荔枝咬进嘴里,徒留一小截空壳于她指尖。
慕鸾眼睁睁看着,那肥美的果肉眨眼间在他唇口处消失不见。
她微微蹙眉,却发不出一点脾气来,只是将石桌上的荔枝往他跟前推了推,“想吃自己剥。”
四周无人,他才敢这般胆大,那她也不能惯着他。
她从果盘中又拿了一颗,认真剥着荔枝壳。
君昭唇瓣翕合,幽幽开口,“小姐解毒的时候,可不像现在这般冷淡。”
慕鸾手里刚要剥的荔枝,险些脱手掉落地上。
她心虚地朝周围看了一眼,见没人靠近,她才抬眸嗔了君昭一眼。
其实在那艘船上,第一次的时候,带着前世的畏惧和恐慌,两人交缠到最后,慕鸾只剩下一身的疲惫和满脑子混乱的思绪。
直到别院的那一次,慕鸾才发现,原来在解毒的过程中,君昭还搭配了一些穴位按摩。
也是从那一夜,慕鸾才真正认清一件事实。
她身上的毒只有君昭能解!
前世只顾着挣扎和抗拒,君昭又不懂得怜惜她,力量悬殊之下,只有无尽绝望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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