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宁脚步顿了顿,重新翻身上马。
走出不远,他扭过头来看着我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跟上?”
语气有些冷淡,他唇角勾起,续了句和缓的话道:“若是路上耽搁得久,怕是要夜宿林中,山上可是不单有这些。”
他回身扫了眼挂在马上的猎物,沉声道:”恐怕......还有狼。“
话音刚落,我抬手用力抽了下马背,骤然施力,一贯温顺的马儿顿时撒开蹄子疾跑起来。
直到他被我远远拉下,我还惊魂未定的回眸张望。
萧宁策马赶来,眼中带了笑意道:”可见人的潜力都是无穷的,只说有狼,连叫声都没听见,骑术倒是突飞猛进了。“
我负气望了他一眼,马不停蹄朝着前方赶去。
不知不觉间,林间出现了条不显眼的岔路,我赶得急,根本无暇思考太多,一阵风似的驱策着马匹向着心中想当然的目的地方向奔去。
隔得远,隐约响起萧宁唤我的声音,听不清他说的话,我也没有心思停下来。
直到再一次将他远远拉下,甚至连先前模糊的声音都听不清,耳边只得风声,我才意识到已经跑出很远。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难道不是该在正前方出现宿营地的影子么?
萧宁随身带来的那一大批如鬼魅般随行的侍从呢?
我坐在马上,因为吸进了太多冷冽的空气而止不住咳嗽着,四顾茫茫,天色却已渐渐暗下来,整个围场因为高大的林木覆盖,林中的光线原本就比外面要暗上不少。
此刻,形单影只,更加增添了几分阴郁的色彩。
伸手摸了摸跟着我的坐骑,马儿温顺了回应了我一声,倒是将我此刻不知所措的情绪跟心中涌上来的焦躁安抚了几分。
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间涌了上来。
按照萧宁既定的计划。被他驱走的侍从一定是会在他之前说的宿营地等着。
萧宁,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寻找我而来的路上。
若是,若是。我找到另一头去往围场山外的路......?
突然间冒出的这个念头让我的呼吸一阵急促,但是隔不久,我再一次冷静下来,怎么能忘记了,围场入口。极有可能还有人在把守。
我能不能找到那样的一条路还另说,就算找到了,我要用什么理由说服守在围场边沿入口的侍从放我离去?
下意识的咬紧了唇,思量间,又耽误了不少时间,天色比先前更暗。
冷风穿越树林吹在身上,原本严实的衣着也显得单薄起来。
......目光追随着前方那个渐渐脱离视线的身影,看着她在林间迷失了方向的远去,萧宁的唇角泛起苦涩的笑意。
晚风寒凉的林中,孤寂铺天盖地的袭来。如同天地间重新剩下他一个。
就要这样......脱离出视线......就要这样......离他而去么?
心底一万种声音在说放手,放手是最好的选择,偏偏心头仅剩的那一点执念,瞬间如星火燎原之势携卷着不甘而来。
行动比理智更快一步,来不及多想,便顺着她的方向追随......
抬手将马拴在了离我最近的一棵大树杆子上,背靠着树,我缓缓坐下来。
夜色淹没的树林,一勾弯月在树梢的枝叶间隐约见到依稀的光芒。
围场的树林比起别的地方更为高大浓密,月光鲜少透过树叶间缝隙投射下来。
冷风里。我觉出了一丝倦怠,也许,筹谋已久的计划会因为眼前这场意外被拖延,最坏的打算。是在这里呆上一晚,以萧宁的速度,可能一早就能将我找到。
思前想后,偏偏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就是我自己主动出发,去找到他。
兀自摇头。打消了这个很不实际的念头,别说我不记得刚才的来路了,若是凭着感觉去寻找,眼前昏暗的光线,连个照亮前路的火把都没有,是空谈罢了。
......蹲坐着,靠在树边,我几乎要睡着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传来。
惊破了夜的静谧,等我骤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举着火把的几骑簇拥着萧宁飞驰而来。
停在离我十几丈远的地方,萧宁飞快的从马上下来。
令我惊讶的是,跟随护卫着他的侍从倒是调转马头刻意向后退了一段距离。
萧宁走到我面前,脚步有些踉跄,他俯下身子拉住了我的胳膊,一双眸子含着怒气直视我。
“你跑什么?”
我还沉浸在半梦半醒的懵懂间,被他质问一声,才彻底回过神来。
“走失了,我不记得路,加上天黑了,林子里看不清,我......”
萧宁冷冷的打断了我,伸手拉近我到他身边,沉声道:”现在开始,一步都不准离开我。“
伸手掐住了我的手腕,他一路带我来到马前,方才我自个儿骑来那一匹温顺的坐骑早就被他察言观色的手下牵走了。
本能的要抗拒跟他同乘一骑,他手上使的劲儿很大,几番挣脱未果,抬眸望去,火把映照的亮光下,他神色看起来不同往日。
想到心中的打算,那个即将要付诸行动的计划,刹那间,心软,我再不抗拒,难得就顺着他一回。
风声掠过耳边,身后的萧宁一言不发,簇拥着马队一路沿围场的密林穿行,不多时便到了开阔的大路。
一个转弯,身后的人呼吸加重,扶着我的那一只手竟然颤抖了一下,我觉出不对劲,回头......
......我在大帐外焦急的等着,帐内出奇的安静,我靠在树丛边,见到萧宁贴身的侍从进出大帐,脚步匆忙,心头涌起一阵后怕,若是刚才迟钝一点,他从马上摔下来,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局面,我不敢想......
最后从帐中出来的是太医院见过的一位大夫,我倒是没想到,萧宁此行居然带上这么一个人。
回想几天前,葛先生送来的密信中提及他近来留在宫中研制新药,无暇分身,看来是真的。
只是这大夫,让我心头掠过一丝困惑,他是为了自己预备?
被抬进大帐的前一刻,残存的一点力气让他无声的吐出了四个字”别跟进来。“
我看懂了,侍从同样是,可是现在我人在外头,却一点都轻松不起来......
犹豫了几秒钟,我才走过去,喊住了那位太医院面色凝重的大夫。
没等我开口,大帐内忽然传来瓷碗碎裂的响声,夹杂着萧宁低弱的不耐烦的声音:”出去!“
听起来,是心情坏到极点了!
我脚步迟疑了片刻,终于抬腿向帐内跑去。
没等我进门,又一个茶杯砸过来,险险砸在我的脚上!
”萧宁!”他看清楚是我,面色缓和了一些,却依然转过头冷声道:“你进来做什么?”
我站定脚步,看着他道:“你算过账么?“
萧宁侧头皱眉望着我。
”定州官窑出的瓷器,五两银子一个。”
我夸张的比了个手势,就这么......打水漂了!
我们在船上的时候,这是很让我难忘的一幕,果不其然,劝解的话从来是没用的,我也不屑讲,这句话倒是让萧宁的嘴角刹那间动了动。
我对他的了解一点都不比我以为的少。
“论理,我是说不上什么话的,可是江淮一趟历练,我倒是想试试,当你的主治大夫是不是更有资质了,你让我练手好不好?”
“我比瓷器贵。”
“我也没说你便宜啊?”
“医不好,你就不怕脑袋......?”
“怕,怕得要死,但是你陷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连这片林子都走不出。”
萧宁望着我,一时气结。
......帐中炉火温暖,我靠近火前,望着炉子上蒸腾着热气的药汤,一直守在门口看着我的侍从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了一句:“林......大夫,还需要什么?”
我语气淡然的道:“已经够了,只要他今晚上没有大碍,当务之急是替他止痛。”
侍从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帐中只剩我一个人。
伸手进袖中,葛先生替我送来的药,已经被我妥帖的放置在了容易拿取的几处,除了袖子里担心遗失的,还有头上插着的一个空心发簪内的。
等了这么久,也筹谋过了每一步的行动,可是当眼前的机会就这么轻而易举的送上来,我却迟疑了,眼底暗了暗,脑海中闪过这几个月他对我的种种,一时间心头酸涩难当......
身在留园的几个月,完全切断了我跟外界的联系,一言一行,都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可是身在千里外的那个人,若我跟他位置交换,我该如何自处?!
所有纠结的情绪都在瞬息间被压了下去,握住药包的手指紧了紧,我重新抬手将淡青色的药粉缓缓添加进沸腾的汤药内,只是,份量跟葛先生叮嘱的有些出入......
脚不停步的进了大帐,萧宁已经坐起,靠在垫子上的他面色看起来苍白荏弱,他服下我送上的药,在我退出帐之前,低声唤住了我。
”山中夜寒,记得被子盖严实。“
我皱眉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觉得你还是先担心点自个儿比较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