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看完了半本册子,我停下来休息片刻。
关于花圃的前任管事,我心头聚集的谜团渐渐开始有了一个清晰的答案。
从青芷跟我提起她那位师傅的事情开始,我总觉得这事情有些地方不对劲。
按理说,在女帝的宫中向来有能者上位的一贯定律。
尤其是我在国都城遇到了顾绮梅。
我从听她说进宫的意图就深刻认知到了这一点。
顾绮梅的姐姐还在北地战场,想必为官不是一两天。
有这个背景映衬着,她要达成目标显得比其他人更容易些。
所谓定律,也不是一两天就形成的。
而是被所有人认知了的,慢慢验证之后得到的。
聪慧如青芷的师傅,在宫中多年,不可能不通晓这个道理。
那么为何,她在花圃做事的过程中,居然想着要将太医院相关的东西深研究呢?!
青芷从头学起,自然是很难很难,换成任何一个在花圃做事的人,都很难。
我要是跟她说的一样背景,此刻对着这些册子,大约也是像对着天书似的。
青芷说的难度,正是因为先前没有任何的医术的底子。
花圃的侍弄,跟太医院的验方,简直无法放在同一层面上来说的。
我跟青芷不同,我的运气也比较好些,所以有了某人亲自教授的底子,我才能相对轻松些的看完这册子。
换成青芷,进度恐怕还得慢得多。
放下手中的册子,我能描摹出那位师傅刚进宫时候的状态。
我看她收录的心得间,字里行间都有着深深的遗憾。
因为没法进入太医院,阴差阳错到了花圃做事。
当初她开始记录自己的心情的时候,绝对没想到有一天有个后辈也需要在她的记录中重新寻找那些被忽略的,被遗忘的东西吧。
青芷之所以大方的就将掌控的钥匙给了我,一大半是因为她自负,她现在是在花圃最有地位的管事。这里发生的事情,大大小小都会经过她的手。
她做得不错,也数次得到女帝的嘉许。
甚至连蓬莱阁主楼那样的禁地,她都能轻松的进入。
别说只是去送盆花了。换成别的人试试!看女帝会不会应允,能进主楼,能在某人的周边晃荡,这可是莫大的信任啊!
我可没忘记,我的前任如今还在浣衣局辛苦的洗衣裳。也就是送个花的不同下场。
我不认为某人会将那个犯下过失的宫女直接责罚,相反,我能肯定那是女帝的意思。
青芷当然是乐见其成的。
袁大叔给我了忠告,她也在言语之间流露出了让我谨慎守则的意思。
从另一个侧面表明,她在花圃的地位是很巩固的。
她自负,所以不认为我能通晓的是在她之上,第一印象就弱了,不是么?!
从墨言轻慢的态度到她给我的差事,都能看出来。
她自信,所以她觉得事情都在她的掌控范围。别说她认为我根本没法看懂那位师傅留下的册子了,就算她觉得我能看懂一部分,也只是......一部分而已呢。
有了前期的铺垫,我就知道今后的一段时间内,我手上的这箱册子,我只能选她认为合理的范围整理。
最好别太快!免得她起了疑心。
不错,正是这样的。
目光在纸页上停顿了片刻,我叹了口气,想起青芷之前的师傅。
进了太医院的话,兴许她就不会那么早就郁郁的出宫去。大约能在那边也做出一番成就来。
她当初在花圃的举动是很多人知道的,当然也包括女帝,但是直到她离开宫中,都没能进入到她最想去的地方。
我在思索。那些年,她去太医院借阅医书的时候,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穿过那一扇太医院的门,见到那一批原来可能会与她共事的人?
这是世间最残酷的定律,往往能做好一件事的人,偏偏她不在这个职位上。实际在做的,都是跟她无关的人。
心中带着感伤,我继续在灯下看那位师傅留下的笔迹。
她从进宫时候大概记录日常生活的文字,写到了花圃内植物的一些内容,到了这块的时候,我发觉她慢慢调整过心情开始适应这边的生活。
很可能,我是说很可能,也跟我一样,现在正在适应着花圃内生活的状态一样。
时间慢慢往后推,中间似乎有段日期的停滞,因为她再记录时候的心情又发生了变化。
我看到她表达的语气正是对日渐熟悉的花圃生活产生了新的想法。
她没有打算荒弃掉原来有的东西,倒是领悟出了可以开拓出一片新的局面。
我看她用清秀的字迹写着:“年少时,多学些东西未尝不可,西兰皇宫太医院的门也并非为我禁地。”
我有一瞬间,好像看见那位女子正坐在我面前的灯下,写出上述的句子来。
青芷跟我提起的时候就有说到,她师傅叮嘱她年轻时多学些东西,总有能用得到的时候。
我跟那个人,在不同的时间内正试图开启相同的一扇门。
同样有了医术来打底,接着要将花圃内学到的东西再跟自己旧有的联系起来。
这扇门,青芷要进还差些火候,可是我何其幸运呢。
这算不算是上天给我的缘分?!
等我出了西兰皇宫的大门的那一天,我肯定又是进益了!
想起某人含笑看着我说的相同的话,心头的酸涩泛上来。
楚河汉界之隔,隔开前后半座宫,是不可逾越的距离。
我能猜到他现在的状态一定不那么好,否则以他的个性,怎么会......
烦乱的思绪所扰,我看书的进度忽然间慢了下来。
等我回神,感觉时间又在不经意中,如同沙漏内的沙流向了另一端。
集中精神,我提醒自个儿,是摒除杂念的时候,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翻过一页册子,窗外的风声在耳边响起。
窗前的树影摇曳,我好像是......听见了一些极其轻微的动静。
......西兰皇宫中的库房,已经连续两晚都亮着灯火了。
掌管库房的官员偷偷派人去麟德殿送了一趟信。
奇怪的是,贺衍之的那边没有任何消息。
不见他派人暗中来刺探情况,也不见他回信只字片语。
国库官员眼中的这些宫中上位者,心思都难以描摹,哪怕用上一个猜字,都是让人猜不透,摸不着,看不懂的。
他觉得上回去麟德殿表明了忠心,就代表了自个儿是那边同一条船上的人,可似乎......对方未必会那么以为。
或者是,对方近来对后宫事物都无暇顾及,因为单单一个国师的事情,就够他头疼的了。
要知道贺衍之,麟德殿那位安身立命的根本便是女帝的宠爱。
这宫中的美人,贵人,哪怕高贵如他,皇贵君,又有哪一个不是在仰仗着女帝的态度过日子呢。
宠你时候千般好,恨不得金山银山都端到你面前,可是一旦失宠,清思殿那位就是最好的佐证了!
如今,还有几个人在意当初那位苏洵可也是风光一时无两的呢。
国库官员时不时守着库房内的动向,甚至不见那队人取出一星半点的东西来。
越是这样,他的内心也越是忐忑,似乎后面有很多他不知道的内幕。
罢了罢了,多猜无益,尽一处值守职责,等一个......后续的结果。
国库官员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库房,重新在院子内踱起步来。
......架子上新送来的一批宫内的宝贝,疤脸男仔细挑选之后,还是选了自个儿最心仪的一件开始修补。
对他来说,修补的过程是种享受。
看着残损的珍宝在他巧夺天工的双手下慢慢复原,甚至看不出修补过的痕迹。
这份成就感,就如同当初跟着阁中人去完成艰巨的任务等同。
比起白令山危机重重九死一生的冒险,如今能在西兰的皇宫中,安逸的守着一间屋子,不被人打搅的做事,简直是太幸福了。
话说的有点早,因为这档口,偏偏门外来了一个不识相的,一下一下笃笃笃的叩击着木门。
疤脸男应了一声,不见对方回应,随即了然。
他不情不愿的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门边去开门。
果然,站在门口的就是小四。
其实很好理解,只有小四是听见门内应答也没法出声的,继续用敲门来作为信号。
“何事?”疤脸男见到小四端着一个盒子走进来,对方脸上的表情还带了一些犹豫。
他看不懂小四的手语,好在可以用笔交谈。
现成的“笔”。
小四伸出手指头,在桌上划过,疤脸男低头看着他专注的“写字”。
“我明天想去蓬莱阁花圃一趟,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她的。”
疤脸男看明白了,想都没想就拒绝道:“没有。”
小四追问了一句:“宫中的宫女分配在即,你确定没有?!”
这一次,疤脸男有些迟疑,但是顿了顿还是摇头。
“那好,我走了。”
小四跟来时候一样,端着盒子预备转身出门。
就在他跨出门槛的一刹那,疤脸男在身后喊住了他。
“你手上盒子,装着何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