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的三层,临窗而坐的人,那双眼睛一直都在注视着巷子内的小院。
院中五彩的旗子随着初冬的风轻轻起舞。
如果不是因为这里人多嘈杂,加上隔着挺远的距离,坐在窗口的位置兴许是能听见院中的动静的。
盘中的下酒菜剩下一小半的时候,天气忽然间转阴了。
西北方向的乌云压近国都城上方的天空。
走在街上的行人,似乎感受到了那股子寒意,眼看着原本喧嚣热闹的街道上少了大约一半的人。
连带着酒楼的生意也受到了影响。
酒楼内的跑堂已经从窗口这桌的过道边走过三回了。
先前生意最好的时候还不觉得,到此刻少了一多半吃午饭的客人,可临窗这位依旧坐得稳如磐石。
看看对方的衣着相貌,能推断大约不是西兰国都城的人,更像是外头来这里的旅人。
尤其是对方的一张脸,明显是吹多了山风晒多了日头的肤色,黑黝黝的,皮子瞧着还粗糙的紧。
车夫回头,这一次跟打量他的跑堂四目相接,车夫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想着要跟他打听一下消息,思索了片刻,还是压下这个念头。
他招了招手,跑堂察言观色机灵的很,瞥见后快步走到临窗的桌边陪了个笑脸道:“客官,您要加菜还是添酒?”
跑堂说话间,眼神往桌上那两个吃剩下的菜扫了扫,花生米已经是寥寥无几,那盘子熟肉也只剩下一半了,这么瞧着,跑堂的心中有数。
车夫点头道:“那就再来两个素菜,至于酒......酒就不用了,你给我添几个馒头就成。”
这抠的!
跑堂的心内腹诽了一句,面上还是得露出职业性的笑容,脆生生地道:“好嘞。”
不多时。热气腾腾的两个清炒菜蔬,外加三个大白馒头放在了桌上。
车夫这一回,明显吃得快了些。
赶情刚才他一直都心不在焉的守候着,根本没有吃饱的意思。
跑堂心下生疑。猜测那位客人,从始至终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窗外的街道,莫不是在等着什么人?
这个念头在他心内盘旋了一下,不禁带着点八卦的想凑上去聊两句。
在酒楼做事的人,跟客人能聊天也是一项技能。
况且眼下三楼内的客人更少了。着急吃个午饭的,也大多在楼下就匆忙解决。
此念头一出,跑堂就再一次往窗口那边走了过去。
隔着一丈远的过道,他瞧见那位客人忽然间向窗外探了探脑袋,像是被路上的哪个行人吸引住了,亦或是等到了他一直在等的人。
跑堂的脚步顺势收了回来。
车夫的眼光当然从未离开过那一座小院,刚才看着天气变了,他瞧见小院内的人将树下插着的,还有架子搁着的器械外加旗子都一股脑儿的往屋内收呢。
这是为了防范忽然间变天做的准备。
瞧着那拨人忙忙碌碌的,车夫是不指望他们能出这个院子了。所以跑堂过来的时候,他才加了菜。
就算是这一趟任务只完成一半,也得先让自个儿填饱肚子吧。
他这厢正吃喝着,雨一时半会儿也下不来,却见到小院重新起了动静。
车夫咬着馒头的嘴忽然停止了咀嚼,他眼睛死死地盯着小院的门口,一眨不眨的。
临街的院门缓缓推开,从里头出来两个人。
观之年纪大约都在十三四岁,面目清秀,很像是戏班子里的小学徒。
一个手跨着篮子。另一个提着一个细布包袱,大门出来几十步路走到街上,兵分两路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也是因了这点动静,让再一次走近的跑堂找到了话题。
他上下打量一遍临窗的客人。笑着道:“您莫不是也来看看新住下的那个戏班子的?”
车夫眼神一凛,脸上毫无表情的看向跑堂,引得后者身子颤了颤,觉得这位爷咋看着心情很不好的模样,正寻思着是不是找错了话题的时候,桌上忽然间多了块散碎的银子。
跑堂眼中划过一丝喜色。原来这主还是有两个钱的,他飞快的用袖子擦拭了一下桌面,就利利索索将那块碎银子收入囊中。
在酒楼这种地方呆久了的都是人精儿,几句话下来就摸清了顾客的意图。
......跑堂的压低声音道:“那个戏班子是昨儿刚到的,据说是国都城中有位大人物要过寿,找他们来唱几场的。”
“我昨儿个见到戏班子的班头......那位来咱们这里雅座吃了个饭的爷长得比姑娘都秀气......听说是戏班的台柱子。”
“不光是您,还有人也来咱们这里打听过呢。”跑堂的一番话说完,加上了一句道。
车夫一愣,赶紧追问:“是什么样的人啊?”
“还能有谁,是咱们这儿上街巡查的差爷呗。”
“还是直接找的掌柜打听呢。”跑堂瞅了瞅连同三楼的木梯边没有一个人上来,这一层的客人也只剩下散布的两三个了,声音稍稍提高了点道,“问掌柜的那院子里戏班子人的动静。”
“我正好下去,听到官差在问,留心听了一下。”
“他们那院子,还是衙门里的人替他们租下的,来之前就打点好了呢。”
车夫露出吃惊的表情盯着跑堂道:“此话当真?”
“真真的,绝不敢有假。”
跑堂揣度后,小心地问了一句:“客官,您跟戏班子内的人是旧识,还是......”
车夫皱着眉头,尚在消化着刚才听到的这个让他震惊的消息,想了想,没有回答跑堂的话,而是站起身道:“你刚才跟我说的话......”
“咱什么都没说啊。”跑堂心领神会的冲他挤了挤眼道,“您慢走啊。”
......回程的路上,车夫走得极快,出酒楼往西,拐石桥下去,接着转弯一溜烟的往自个儿住的小院奔。
这消息无论如何都得快些告知主上,耽误不得!
他走得这么快,大冷的天,跑出了一身的热汗,等到了宅院所在的巷子口,巧遇正剔牙出来的老者。
一身破衣烂衫的老者,脸上的表情可是惬意的很,还一路打着饱嗝儿,一看就知晓是刚才大朵快颐了一顿。
“小子,从哪儿来啊,这么急吼吼的,奔哪儿去啊?”
老者拦住了车夫,懒洋洋问道。
“您......”车夫停住脚步,带着几分胆怯的望他一眼,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刚才在街上得了点消息,正预备去禀报主上呢。“
”什么消息,“老者楞了一下,随即激动道,”你跟我说说,是在街上听到我那丫头的消息么?“
一路上从湖国到了西兰,车夫已经听了不下百回这个名字了,往往一提起,车上的两个人就会口角,这会儿再听一遍,自然觉得很正常。
老者格外关注的关门小弟子,听说那个女孩子就在西兰国都城中,这一点,主上也证实了的。
要说多余的消息,还真是一点没有!
主上大约是知道的,但是一提起这个,嘴就跟闷葫芦似的,怎么都不肯露出口风来,惹急了,老者就会在车上出手教训主上。
两个人的功夫都了得,加上也不能让马车散了架,所以都是浅浅过招的。
”不是,是主上在追查的事情,我在酒楼......“
老者跺了一下脚,不耐地挥挥手打断了车夫道:”没意思,没兴趣,我不要听,你去告诉那个臭小子好了。“
”我赶着去街上再出半天的工。“
说罢,老者意兴阑珊的推开他,绕道就往巷子口走去了。
车夫被耽误了小会儿功夫,当下拔腿就跑进了小院。
蓝衣人悠闲的在树下看书,听到撞门的声音,转头看见跑得出汗的车夫,含笑道:”赶早不如赶巧,去厨房洗碗去。“
“不是让你晚一些再回来么?巷子口可曾遇见他啊?”
车夫顾不上其他,赶紧上前对着蓝衣人将之前在酒楼听到的详情一一陈述了遍。
他讲得有些磕磕绊绊,却不见蓝衣人脸上的笑容有丝毫的改变。
等到全说完了,他看着蓝衣人的表情才想起来问了一句:“莫非主上都已知道了?”
“我很高兴,”蓝衣人伸手拍了拍车夫的肩膀,语带嘉许道,“难得放你上街溜达,还记得打探消息,真是进益了!”
“我很高兴。”
两声夸奖让车夫带着沮丧的垂下脑袋,可是想了想,仍旧抬起头追问蓝衣人道:”主上,国都衙门为何要替戏班子的人租下小院?“
“你说呢?”蓝衣人挑眉望了车夫一眼,面上带着盈盈的笑意。
“这......”车夫神情窘迫,一时间语塞。
”再隔些日子就要进宫了,能不替他们预备个住处么?“蓝衣人从椅子边站起身,背负着双手在树底下来回踱步道,”再说也得排练排练,才好在进宫的时候游刃有余啊。“
”跑堂说的大人物,难道,难道是......宫中之人?“
”你才知道啊,笨,非常笨!“
”出来跑江湖的,学着机灵点儿,否则哪天栽了还不晓得是怎么栽了的呢。“
”吃点亏事小,将自个儿搭进去了,才叫得不偿失呢。”
”是,主上教训的是。“
蓝衣人笑着做了个手势,车夫恍然点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