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多是在瓦尔哈拉的树之大厅中见到那位闻名已久,但却一直未曾见得一面的公爵大人的。
戈兰—埃尔森大公,这一代塔西姆家族的族长,后者身穿一身黑沉沉的甲胄,肩披熊皮披风,虽然被强制除去了武器,头发有些纷乱,但精神却不颓唐。
只见他神色从容地昂着头,淡然地看着走进大厅的布兰多,开口道:“你就是那家伙的孙子?没想到我没有败在他的手上,却被他的后人打败了。”
“你败给了贪婪和自己脆弱的意志,公爵先生,”布兰多注视着这个人,对方有些冷厉的目光在他看来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软弱——至少比起安列克大公的桀骜不驯,眼前这位公爵大人根本不值一提,他淡淡地答道:“从你背叛埃鲁因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
“随便你怎么说。”戈兰—埃尔森大公答道。
“告诉我吧,”布兰多开口道:“王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相信他们会反复无常,但如果他们有这个隐忍的能力,他们在上一次战争中就不会输得那么惨。”
公爵冷笑了一声:“年轻人,如果你是来让我向你,向那个小丫头片子俯首的,那么恐怕要令你们失望了——我与你们不是一路人,你们或许骗得了维埃罗那个老眼昏花的家伙,但我恰好很清楚这一点。”
“也就是说,您是打算让整个塔西姆家族为你的固执陪葬?”
公爵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但他沉默了片刻,答道:“年轻人,我要提醒你,萨萨尔德人不是好惹的。”
“恰恰相反,公爵先生,如果说我和你的矛盾只是埃鲁因内部的矛盾,那么萨萨尔德人要付出的代价,现在才刚刚开始——”
戈兰—埃尔森公爵有些吃惊地看着布兰多,一时间分不清这年轻人是太过狂妄,还是胸有成竹。
“说吧,马卡罗和欧弗韦尔,谁才是真正的主使者?”布兰多面无表情地继续问道。
戈兰—埃尔森公爵嘴唇蠕动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开口。
布兰多注视了他片刻,然后回过头,对一旁信风之环的大德鲁伊安德鲁夫开口道:“安德鲁夫长老,请去通知世界之环,去告诉大德鲁伊们,质问他们是否还记得上一个时代以来的约定,是否还记得玛莎大人的准则——去告诉他们,如果白银之民放任他们中的败类肆意干涉凡人的世界,那么我不得不亲自开启凡世之战,让白银之民最后的骄傲毁于火海……”
“大人,你……”
“去吧,他们会明白我在说什么。”
戈兰—埃尔森大公微微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幕,他不敢相信区区一个托尼格尔伯爵竟敢已如此傲慢的口气与德鲁伊的世界之环对话,更不用说对方竟然还大言不惭地声称要毁灭白银之民。
这简直就像是银湾沿岸那些小邦国号称要毁灭克鲁兹帝国一样可笑。
不过令他感到惊讶的是,那位来自信风之环的大德鲁伊竟然带着一脸复杂的神色恭敬地向布兰多鞠躬,然后退了出去。
戈兰—埃尔森公爵当然明白托尼格尔人和信风之环德鲁伊的从属关系,不过他不明白的是布兰多为什么要给他看这一幕——难道对方想凭借这些大话来吓倒他?
这也未免太可笑了。
但他紧皱眉头还没有几秒钟,就在安德鲁夫退出树之大厅后不久,大厅中央忽然白光一闪,一只银光闪闪的妖精便出现在了那里。
那显然是空间魔法,而且还是传说中的超远距离传送。
戈兰—埃尔森大公不是那些愚昧无知的普通人,他一看就明白对方肯定是布加人的盟友——光之妖精,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支擅长法则魔法的妖精氏族。
不用说,对方肯定是通过布加人的超远距离定向传送阵来这个地方的。
而正当戈兰—埃尔森大公为这一幕感到震撼时,妖精女士开了口,她有些严厉地对布兰多说道:“布兰多,你不能那么做,萨萨尔德人私自的行为虽然已经严重违背了银色联盟的准则,但你不能让整个白银之民来承担这种过错!”
“塔妮娅女士。”布兰多只听声音就能明白来的是谁,虽然他也没料到布加人会来得这么快——布加人与世界之环虽然理念不同,但作为上一时代秩序的余支,他令安德鲁夫通知世界之环时,布加人应该也立刻得到了消息。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这应当是仅次于黄昏降临最紧急的一种情况。
不过对于布加人的反应,布兰多并不感冒,他甚至有些恼火。萨萨尔德人的小动作不可能瞒得过布加人,他们在埃鲁因的所作所为,对于其他的布加城邦来说——一开始几乎就是双向透明的。
所谓的引起了整个银色城邦的震惊,严重违背了银色联盟的准则云云,若是换成其他一个什么人或许还会考虑一下,但布兰多根本不屑一顾。
他很清楚布加人行事的准则,布加人显然是把北方黄昏大军的降临放在了首要考虑要解决的事件之上,至于萨萨尔德人的违规甚至背叛,虽然同样令他们感到恼火,但也是次要需要解决的事情。
正是因为这样的思想,布加人才会在第一时间对埃鲁因不管不顾,因为反正他们随时可以回头来收拾这场烂摊子。而至于凡人的世界会因此而发生怎样的剧变,会有多少人会因此而付出生命的代价,那自然是不在布加人的关注范围之内的。
云端之民的傲慢,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布兰多甚至还可以猜到,萨萨尔德人正是利用了布加人这样的心理,同为白银城邦子民的他们比任何人都了解云端之民,等到布加人回过头来收拾他们时,他们早就帮助他们的主子在埃鲁因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了。
布兰多清楚布加人的游戏规则。
但现在,他回到了埃鲁因,那么游戏规则就要重新制订了——既然布加人觉得埃鲁因这把火还没有烧到他们的身上,那么他就来加一把火。
既然你不关心,那么我就让你对此关心起来。
布兰多有些冷漠地看着塔妮娅,说实话,不仅仅是布加人,他对这位妖精女士也十分不满——要知道对方和公主殿下关系不菲,可她同样漠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并看着格里菲因身陷危险的境地之中。
看到布兰多的脸色,塔妮娅微微愣了一下,她叹了口气:“对不起,布兰多,我知道你在责怪我。”
“不,我没有必要责备任何人,”布兰多却毫不留情面地说道:“我只做简单的选择,我会向萨萨尔德人宣战,或者向所有白银之民宣战,这取决于你们的回答。”
“不,你不能那么任性,”塔妮娅有些恼火地开口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对抗黄昏之龙的入侵,如果你贸然发动巫师战争,会令白银之民和凡人的国度化为火海,我们会彻底失败。”
“但在那之前,白银之民会因为与凡世全面开战而失去来自于Tiamat的权限,你们失去了世界守护者的身份,也失去了傲慢的资格。”
“你,你都知道了……?”塔妮娅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布兰多没有回答,自从他在停滞之界得到了玛莎的最高权限,他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这是一个玛莎所定的凡人的时代,对于力量不可能毫无约束。游戏之中巫师们的战争最终毁灭了自己,石板战争令布加人跌落凡尘,一切的根源正在于此。
妖精女士的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她犹豫再三,才开口劝诫道:“布兰多,你要考虑好这么做的代价,我明白你对于萨萨尔德人的仇恨,但你要让仇恨蒙蔽你的眼睛吗?”
“你还是没有明白,塔妮娅女士,这不是什么仇恨,”布兰多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所清楚看到的是——萨萨尔德人的狂妄自大来自于布加人,正因为白银之民对于自我的纵容才导致了这一切——这不仅仅是萨萨尔德人的责任,而所有布加人的责任。”
他停了片刻,然后一字一顿地答道:“然而,你们却仍然在以傲慢来应对这样的责任,所以我认为这样的银色联盟,已经不足以完成玛莎大人给予你们的重任。”
“塔妮娅女士,你们,拯救不了我们的世界。”
塔妮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股怒气蓦然涌上她的胸膛,几曾何时,凡人竟敢这么如此对云端之民无礼。
他们难道不明白,是谁一直在守护着这个世界吗?
但她狠狠地瞪着这个年轻人,却不敢轻易口出狂言,因为她明白,对方有与他们同归于尽的能力。
是要忍受屈辱,还是要与凡人一起化为灰烬?
她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但布兰多却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淡淡地开口道:“塔妮娅女士,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心存侥幸,如果你们至今仍旧认为是凡人窃取了你们的权柄,不肯接受你们的施舍,那么就请选择第二条路——”
“因为我相信大地上的子民虽然卑微,但玛莎大人早已对他们许以祝福,他们终究会完成自我的救赎。用他们的力量去劈开属于他们的时代,而挡在这一切明前的,终归灰飞烟灭……”
“无论那是神明,还是毁灭世界的恶魔——”
妖精女士一言不发,她几乎几次都想忍不住口出恶语,但静默了很长时间之后,她默默闭上眼睛,好几次都像是在聆听着什么。
她起先忍不住摇头,然后最后又点了点头,然后再摇头,紧皱起眉头。
“好吧,”她心中说道:“就看看这些狂妄之人最后的疯狂。”
虚空中传来一声苦笑。
良久之后,塔妮娅才愤怒地看着布兰多开了口:“既然玛莎大人已经给予了你那顶王冠,很好——”
“好,我们给你权力——这是为了告诉你布加人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自大!”
“只是凡人,你们根本不懂得权力来源于什么,我就要看看,看看你要如何拯救这个世界,之希望你不要后悔!”
对于塔妮娅的讥讽,布兰多并没有解释什么。
他只是默默地思考了片刻。
他明白自己在这一刻,才算真正接过了玛莎大人给予自己的那个责任。
他本以为当自己在接过这一切时会无以为继,因为他有什么样的能力来决定这个世界的未来呢?
但真当这一刻到来时,他感到的却是一种轻松。
因为不用在犹豫。
也谈不上后悔了。
只需要放下一切,用尽一切的力量去前进。
布兰多抬起头来,他昂头时仿佛那里真有一顶王冠的重量——那正是玛莎所许意于他的,他的使命。
所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布兰多回过头,目光施加于戈兰—埃尔森公爵身上。
在此之前这位公爵大人所并不在意的那道目光,此刻却好像一把利剑刺穿他的心灵,它重逾千斤,令人不寒而栗。
戈兰—埃尔森公爵仅仅是被一瞥,就下意识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就仿佛在那个王国方兴未艾的时代,他在高拱深邃的大厅之中面对的那一道视线。
来自于那位埃鲁因的中兴之主。
那来自于沉默寡言的威严,犹如严冬之雪,令他冷侧骨髓。
但此刻犹胜。
仿佛是一位战战兢兢的臣子被他的君主所注视,戈兰—埃尔森大公感到自己的意志已经被剥离了身体,他根本无从抵抗,只能干涩地回答道:“是马卡罗,陛……陛下。”
“……欧弗韦尔大人被那怪物变成了他的样子,他本人被关押在布拉格斯附近的夏堡……”
“我……我说的都是真的,他们还曾经想让那些怪物替代您的副官,就是尤塔女士……”
大厅之中,只剩下戈兰—埃尔森公爵一个人的声音,在空洞地复述着。
妖精女士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布兰多,注视着这一切。
……(。)